丘:西方很流行做作家的傳記。而沒有史料,傳記是做不起來的。正如你所說,張愛玲是公認的中國文壇重要人物,而她的生平少人知,除了她自己在《流言》一書中所寫的幾段,其他資料實在少之又少。製作「張愛玲專卷」的重點即在於「史料」。因此,不論如何,我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張愛玲在臺灣的資料。畢竟,那是她到臺灣唯一的一次。
王:張愛玲來臺北,在國際戲院(後改建為新世界戲院)對面餐廳和殷張蘭熙、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麥加錫夫婦(美國新聞處處長)以及我見面。
張愛玲到臺北,暫住麥加錫在陽明山的家裡。那是一幢在陽明山公園附近巷子裡的大別墅,僕從如雲。
張愛玲與麥加錫夫婦尚未抵達餐廳之前,殷太太說:「我們都沒見過張愛玲,大家來想想她是什麼樣子。我問麥加錫先生,他說張愛玲很胖很邋遢。究竟有多胖多邋遢?」
我們一聽都很失望,不願再想。
這時,張愛玲出現了,大家眼睛一亮。哪裡邋遢?乾乾淨淨的,而且一點都不胖,雖然不是頂漂亮,卻是「可看性」很高。
後來我們決定封麥加錫先生是「效力專家」,因為他的「手法」,使我們看張愛玲是加倍的美。
丘:什麼樣的機緣,張愛玲來臺灣會和你們見面吃飯?
王:那一年我是臺大外文系二年級的學生。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陳若曦等人辦《現代文學》雜誌。麥加錫是臺北美新處的處長,他很喜歡文學,《現代文學》出版時,他就訂了七百本。他選了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我的小說各一篇,請殷張蘭熙翻譯成英文,書名為《New Voices》,封面是席德進畫的一幅少女像。
這本書當時正在翻譯中,張愛玲與麥加錫是老朋友,來臺灣,他就安排我們吃飯見面。
丘:那晚張愛玲談了些什麼?她說話時什麼樣子?
王:她很少說話,說話很輕。講英語,語調是慢慢的。
丘:什麼因緣,張愛玲到花蓮一遊?
王:她讀我的小說〈鬼.北風.人〉,對裡面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特別寫信給麥加錫希望到花蓮看看,所以麥加錫先生就聯絡了我。我們那晚在國際戲院對面聚餐之後,第二天就出發了。
我們先搭火車轉蘇花公路到花蓮。因為火車沒對號,美新處的職員還先到火車站去替我們佔座位。
丘:能否描述一些你帶她到花蓮遊歷的情形?
王:去花蓮途中,經蘇澳公路局餐廳用飯。隔我們幾桌之外有一張桌子,圍坐了七、八個婦女。她看了一會兒對我說:她們大概都是小學老師吧!我看了一下,覺得她推斷得很有道理,因為那幾位女士穿得很樸素,卻又相當活潑。
我帶她遊花蓮市,在街上逛,後來走到陋巷,碰到妓女戶小姐在店裡跳曼波,她覺得好有趣。於是,第二天在我四舅父的安排下,引她一遊「大觀園」(一甲級妓女戶之名稱)。她看妓女,妓女坐在嫖客腿上看她,互相觀察,各有所得,一片喜歡。她的裝扮,簡宜輕便,可是在一九六一年的花蓮,算得上時髦,又聽說她是美國來的,妓女對她比對嫖客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