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器官移植的新聞在媒體上火紅。很有趣的,像腎、肝、心臟等移植,配對條件是紅血球的血型要符合。而儘管全球人類千百種,但血型就是A、B、O、AB那四種。
早期的骨髓移植一直不能成功。到了一九六○年代,才知道骨髓的配對條件是白血球的血型要符合。而白血球的血型,要到一九五八年才由法國人Jean Dausset發現(八○年諾貝爾獎),即所謂的HLA基因系統。HLA系統就是人類辨別「我」與「非我」(敵人)的通關基因密碼。通關密碼自然不能太簡單,不是一個,而是八個基因密碼,我戲稱說這是白血球的「八字」,於是人類的HLA基因組合乃數以萬計。
HLA-B8和B2705是只有白人才有的基因密碼
一九六○年代,科學家就發現HLA系統和某些免疫疾病相關。所謂「免疫疾病」,絕大多數不是免疫力不足,而是免疫力過度或失調。人類除了年老力衰、營養不良或癌症治療患者,或愛滋患者,很少會有免疫力不全。我們所說的免疫疾病,十之八九是「自體免疫」疾病,是自己的免疫系統(武裝部隊)攻打自己,製造內亂,所以免疫力過強不是什麼好事。
奇怪的是,所謂「自體免疫疾病」患者,十之八九是年輕女性,真的是「天妒紅顏」,例如紅斑性狼瘡、過敏性紫斑、甲狀腺炎等。何以如此,原因不明。
然而,七四年我在服兵役時,卻自己診斷出有甲狀腺機能亢進,去做甲狀腺檢查時,果然是「萬紅叢中一點綠」。後來當了住院醫師,就自行去向皮膚科的鄧昭雄教授學習一些免疫學實驗及研究。那時HLA的研究在國內正起步,而且很貴,做一個人的HLA-ABC就要五千元,而我當時月薪還不到一萬元。
那時內科甲狀腺陳芳武教授的門診長龍,絕對是全院之冠。大家公認台灣甲狀腺機能亢進發生率比西方白人多。那時醫界已了解到HLA-B27與僵直性脊椎炎息息相關,而國外也報告有HLA-B8者易罹患自體免疫性甲狀腺炎,於是我們進行了大概是國內第一個HLA與疾病關係的研究。
結果很意外,所有的檢體,包括病人及健康控制組,一共近百名,無人有HLA-B8。而國外報告,白人(例如荷蘭人)可以高達一○%,於是我體會到,HLA的頻率在不同人種可以有如此大差距,也才知道HLA-B8是典型白人生物標誌。
台灣約一百萬人有歐緣
最近,我對台灣居民的「歐緣」(歐洲人血緣)產生濃厚興趣,因為台灣最早期開拓史可說是來自三個不同洲的族群,原住民(屬大洋洲南島語族)、漢人(亞洲黃種人),以及荷蘭人(歐洲白種人)共同努力的成果。這三個族群的相遇、互動與聯姻,在世界史上是非常獨特的,而且三個族群的HLA系統也有明顯差異。而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
研究分析結果,現在台灣居民約有一百萬人有歐洲人的血緣。這個數目連我自己都嚇一跳,雖因年代久遠,大約已稀釋為一○二四分之一(第十代)至四○九六分之一(第十二代)。
到最近,我們仍然常在報上念到台灣居民(好像原住民居多)出現紅髮碧眼等洋人特徵者。同樣的,研究也顯示,台灣的福佬具有HLA-B27及HLA-B2705的比率比中國南方漢人要偏高許多(見〈周杰倫的基因密碼〉)。
因為HLA-B2705和HLA-B8一樣,都起源於歐洲白人,因此,我相信帶有HLA-B8和HLA-B2705的台灣人,大概都有一位荷蘭或歐洲人的遠祖。那麼,就好像林媽利醫師說,台灣福佬八五%有平埔血緣。我也非常渴望知道,台灣福佬有多少百分比有歐洲人血緣。
我想到,台灣居民HLA-B8的頻率可以是個切入點。在台大醫院的二一五七人中,HLA-B8有○.三七%。假定這些帶HLA-B8者代表有白人血緣,則台灣人約有三.七%(0.37%÷10%)有「歐緣」。
有趣的是西拉雅族約一%有HLA-B8,表示西拉雅族約一○%(1%÷10%)有「歐緣」。
若以HLA-B27來分析,台大醫院的二一五七人中,HLA-B27有三.五七%,但未做HLA-B2704、2705的亞型研究。三.五七%比我在〈周杰倫密碼〉的接近五%稍低,但台大系列的樣本數較大,方法也較先進,所以我採用台大的資料。而過去台灣居民的研究,2704占五分之四,2705占五分之一,若以3.57%×1/5=0.7%,而荷蘭人HLA-B27約八%。所以若8%×X=10.7%,則X=8.7%。
綜合上述兩者,台灣人約三.七%至八.七%(中間數為六.二%)有歐洲人血緣。而我推測福佬會稍高,南台灣居民又略高。即使僅以福佬人二千三百萬之七○%或一千六百萬人計,再乘上六.二%,則台灣約一百萬人具有「歐緣」。
又,這些白人血緣的來源,會有少數是十八世紀以後的,因此實際上與荷蘭據台時期有關的百分比,可能稍低,但已無傷大雅了。
*作者為台大醫師,本文選自作者過去數年專欄集結之著作《島嶼DNA》(印刻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