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吳寶次笑稱自己是出國「游」學的漂浪職涯,直到三十歲回到高雄汕尾參加近海船隊改抓烏魚、鰹魚,緊接著三十二歲娶了台東阿美族女孩為妻,才返鄉靠岸,問他為什麼這麼晚婚,笑說年輕時都一直出國沒有時間認識好對象,那怎麼一回來就閃婚?他又笑說:「啊就還是先聊聊,談到聊得來的話題感覺情投意合,就把她娶回家。」
有家有妻的生活,隨著五個孩子陸續出生,必須填飽的人口多了,年近四十歲又跟隨當時魚貨買賣潮流,在櫓虱目魚栽的季節之外,自製竹筏捕撈行情看漲的鰻魚。但所得算得上是外人說的好賺嗎?他說,有次開著動力竹筏到花蓮櫓魚栽,一天就捕獲三萬尾,平時幾千尾就算多了;抓鰻魚有時一個晚上也能賺進兩、三萬。但捕魚的季節很短,農曆四五月熱時捕虱目魚、十至十二月寒時捕鰻魚,一年大約只有五到六個月能作業,其他時間則想辦法 到處打零工,「啊就賺錢過日子,想辦法把孩子養大,不然怎麼辦?但是以前的人不會說要栽培小孩讀很多書才叫有成就啦,所以養到小孩可以自己賺錢過生活就算養大了。就算有人想要讀更高學位,也要看家裡有沒有錢可以讓他讀。像我的小孩也都只有高中畢業,啊不過那時代的高中就已經等於現代的大學學歷了。」
通曉的變通人生
吳寶次說的過日子,是可以讓日子一天過一天,就好了,哪有想到什麼好不好賺,自己爸媽的十個孩子是這樣養大的,自己的五個孩子也是這樣長大了。此刻他眺望大海回憶過往的眼神全無老氣沮喪,反倒同正中午的波光粼粼閃耀著一絲人生通曉。
曉得的還有變通發明,漁人的與時並進並非都是為了有效快速提高漁獲量,吳寶次的發明,次次都是 為了「沒妥當」的時機。「每個掠魚的都會有自己的發明啊,一發現有不妥當的所在、冒險的代誌,就要想辦法解決。」他描述自己曾遇過船身破洞進水隨即水淹高過一人的險境,只能趕快找一團布塞住然後叫人用腳踩著,再找一塊鐵片釘補,不算小的破洞需要先打七十幾個釘孔,再跟唯一會潛水的船長兩個人輪流潛到船底釘釘子,感覺快要缺氧時也只能使盡最後一口氣把釘子一次打入。「如果那時候沒有想辦法、沒有妥當,船就沉了。我也是犯過好幾次的恐怖。所以說機械的問題最重要,犯險的時候比天氣問題還嚴重。」
「講到恐怖的代誌,啊你會暈船嗎?」老漁人被突如其來出口一問,讓答案想都沒想就迅速落網,苦笑點頭之時,明明說是恐怖之事他卻又輕描淡寫地安慰:「暈船沒關係,不會死人啦,以前我們有一個阿美族的船員,要出海前都還會跳舞,船一開出 去人就倒了,去一個月又四天,就暈一個月又四天,連喝水都吐,本來很胖的人,一個月之後瘦到不成人樣。雖然不能工作,可是回港大家還是把賺來的錢平分一份給他,後來他又回來想跟大家一起出海,就只能討小船了(近海當天來回的漁船作業)。「就讓他暈讓他吐,直到不會暈的那天為止,也是有很會暈船的漁夫,受不了的就放棄,不想放棄的就繼續到海上。」總之,人的身體病痛也彷彿如浪,這頭起、那頭息。不管你讓人生深潛或浮游、洄游或底棲,靠海活著的人,也只跟著海作息。
掠魚的人生智慧
即使是年歲已大無人雇請的漁人,無魚可抓的日子,也不離海,閒時多半漁村穿梭講聊、或到家門口的堤岸公園樹下乘涼,他笑說自己現在就是吃飽就到處遊玩,帶著無煩無惱的心到海邊吸空氣,「可以過日子就好了啦,如果心會操煩早就去睏草埔了。我這個人從小凡事都看很開。」
他手指對面清晰可見的小琉球:「那裡有幾棟房子我都算得出來哦。」
「每天看那個島嶼那面海,沒什麼感想啦,但也沒什麼問題。掠魚哪有什麼道理,就生活正常,不要害人,平安就好啦。」
依舊清淡的語尾一如盛夏公園的海風聲迅速飄散隱沒在大作蟬聲中。十七年蟬、一甲子漁人、一瞬浪湧潮往,在此刻共度漁村漁生。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行人出版《討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