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小江，20歲，部隊伙夫兵
廚房新來了一個伙夫兵，名叫阿昌。
這本來是小事，但這個伙夫兵與眾不同，他是直接從我們這個新兵訓練中心留下來的，也就是說他沒有像別的新兵一樣抽籤分配到全臺灣、甚至外島的部隊，而是一結訓就直接留下來了。
新訓中心也不是不可以自己留一些兵下來，但通常都留最優秀的，而這個阿昌卻是最爛的：被子疊不好，內務檢查從來不及格；出操時左右轉還常搞錯；刺槍時一聲「前進刺──刺」，居然刺刀就飛了出去，差點變成「小李飛刀」要了別人的命；打靶打不到就算了，還拿著有子彈的槍爬起來：「報告班長，啊怎麼打不出來？」槍管對著大家亂指，嚇得全連每個人趴在地上不敢動，幾個班長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制伏」，他還弄不清楚自己造成什麼危險……這樣的兵不管被哪個部隊抽去，一定「幹譙」死我們了：到底新兵是怎麼訓練的？為了怕丟臉，營長專案呈報指揮官，破例決定把他留下來，自己「用」。
但他有什麼「用」呢？左思右想，只好把他丟到我們伙頭軍來，至少在這裡不會被上級長官看見醜態，而且在廚房也沒什麼機會害死人……就當作另一個打雜的吧！阿昌自己倒不介意，高高興興帶著個人用具，住進了伙房的宿舍。
大家都以為伙夫兵只要煮煮飯菜、不用出操，日子涼快得很，其實根本不是這回事，你知道十個人每天要煮五百個人的飯菜是多大工程嗎？炒菜的時候是三個人站在椅子上圍著一個大鍋，手拿著超大鍋鏟、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攪動才能勉強把菜炒熟。煎魚就更厲害了，一個在大鍋這頭把魚沾上麵粉往油裡丟，另一個就在那頭撈，丟的要快、撈的也要快，否則趕不上開飯，但現丟的未必現撈得到，所以有些兵看到桌上的魚像焦炭，有些兵卻吃到裹著麵粉的沙西米……最痛苦的事，則是早上兩、三點就要起來做饅頭，每天都要一千個。
阿昌每次都賴床，少了一個人手大家當然負擔更重，後來在伙夫班長授意之下，聯合修理了他一頓，之後他就不敢賴床了。為了怕起不來，他乾脆不睡，晚上熄燈之後就找人玩紙牌、喝酒，混到三點開始做饅頭，反正白天再找時間補眠就好了。
有一次他卻喝多了，跟他一起揉麵的時候，我還好心提醒他：「你萬一要吐，記得往旁邊吐，千萬不要吐在麵粉上，不然麵粉不夠做一千個饅頭，一定會被抓包，搞不好軍法審判……」
他連連點頭說好，然後就「哇！」的一聲，把前晚豐盛的酒菜殘渣，全部吐在手上正揉著的麵粉上。
「天啊……完了……」我們幾個揉麵的兵都停了下來，看阿昌知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禍，他不知是吐醒了還是被嚇醒了，怔怔的看著眼前被吐得五顏六色的麵粉，我和他旁邊的兵，立刻伸手把我們自己的麵粉撥在一起，千萬不能被他連累，大家呆了半刻繼續動作，一邊竊竊私語，猜想阿昌交不出足夠饅頭會被送軍法嗎？至少也得關幾天禁閉吧？禁假那更不用說了，也不是我們幸災樂禍，但他實在太扯了。
我們陸續送饅頭去炊時，阿昌還在那堆「穢物麵粉」前低著頭，大概已經明白自己死定了吧。做完饅頭還要去打豆漿、準備小菜，沒有人再顧得理他，一直到開飯時候，值星官向營長敬完禮，一聲「開動！」五百人一起抓起饅頭就啃，我一邊偷偷注意：好像沒有任何人少了饅頭，那個阿昌「毀掉」的那些麵粉怎麼處理，饅頭又怎麼會夠──啊對了！我想到營部的人除了營長之外，是不跟我們大部隊一起吃飯的，包括副營長及幾個士官和傳令兵，是由我們廚房另外打菜去給他們，而剛剛在大餐廳打菜時，獨獨不見阿昌的身影，莫非……
早餐完畢，收拾好碗筷廚餘，我正要回伙房宿舍補眠，看到胖胖的副營長走過來一邊剔著牙，一邊露出滿意的笑容：「你們早上做的那個花捲味道真不錯！是誰的手藝？以後可以常做，好吃、真是好吃！」
我頻頻點頭，嚇出了一身冷汗，那個死阿昌，他竟敢把自己吐過的麵粉做成花捲給營部吃，真……真的是膽大包天。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請勿對號入座》（篇名：天兵做饅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