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禪寺.情人節》
動物醫院,是生命百態的學習之地。
南禪寺從一月十二日病危至今,整整一個月又兩天。
當時抱著她急衝台大動物醫院,我的心淌著刀割般的疼痛,只是靠著一股莫名的毅力,冷靜地面對一切。
回想起來,那一夜好像世界末日。
進了醫院,是的,我的孩子病危,陪伴了我十七年的瘋婆子,虛弱得不能動了。而我才剛剛莫名走掉兩個小孩。
我,必須承受,但又如何承受這一切?
一個月過了,我問自己:如果把「我」這個字拿掉呢?
這裡有流浪半生,癱瘓十一年的短尾白;這裡有因為脊椎受傷被主人棄養的「碧霞」,這裡有主人自己病危,兒女不見得願意繼續承擔責任的可愛馬爾濟斯……他們像眾生百態,像托爾斯泰所說的:「每個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的故事。每個幸福的家庭,故事反而千篇一律。」
如果把「我」拿掉,南禪寺可能是全醫院裡最幸福的孩子。她有病痛,但她換算成人的年齡,也是「太夫人」地位級別。只是她烏溜溜的眼珠,一臉無辜模樣,我們總把她永遠當成是小寶貝。
如果把「我」拿掉,在眾生中,她沒有煩惱,只有嫉妒。她不必工作,沒有金錢壓力,沒有社會包袱,她已經是自己生命中的「老大」,活在自得其樂的世界,休管他人的眼光,也不必向任何人交代:她為什麼那麼愛坐車?
兜風就是她的愛情,不需什麼修行,她的慾望來到我們家,適才適所。而她只爭當下:對不起,當下小姐要搭車。
所以如果把「我」拿掉,眾生之中,她幸福無比,一部分是我給的,一部分更是她自己給的。因為她的慾望很簡單。
過去三十二天,我沒有一天離開她。病危輸血期間約半個月後,每日晚上請假接她回家,上午送她回去住院。來來去去之間,我感激她忍著疼痛,一關又過了一關,前腳血管都是針扎。但她忍下來,熬過去,謝謝她讓我有機會為她奔走,為她勞累,尤其讓我在醫院認識了她的同伴,看到了更多眾生。
如果把「我」拿掉,我們的苦,比起別的狗面對的生命挑戰,不足為苦。
現在每日晚上,我會為南禪寺準備三個便當。一份雞肉泥,一份魚泥,一份牛肉泥。我幾乎每日到市場想辦法買油少的菲力牛排,一天往往只買得到二至三塊。因為沒有油花的牛排,一般人吃了不入口,市場上不多。
但每天晚上我都多打一些,雞肉多的,給癱瘓的短尾白;牛肉多的,給脊椎受傷的碧霞。當我每天絞盡腦汁想要取悅南禪寺的食慾時,另外兩個苦命孩子,卻開心的等待南襌寺剩餘的便當。
在動物醫院,有些狗好些了,便哭鬧著要回家,只有短尾白,認命開心自己的小窩:只要有得吃,嘿嘿,她即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