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朋友,包括臺灣人,都吃不慣臭豆腐,說是太臭了(不臭才怪,那還算是臭豆腐嗎?!)。聽說我愛吃,簡直不可思議,他們會說,「葛先生,你比我們中國人還像中國人。」沒想到要當中國人這麼容易,吃幾口臭豆腐就行了!
叫賣聲與燒肉粽
還有一個想起來就要流口水的點心是肉粽。不知道為什麼賣肉粽的總是晚上來;有人跟我說是專門當宵夜的,給打麻將的人或挑燈苦讀的學生吃的;也就是說你要是太早上床就吃不到了。來我們附近賣肉粽的,也不是每天來,我又輪班,有時要值夜班,所以對我而言,就更難得吃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臺灣人,我聽到的是臺灣話(不像賣臭豆腐的是大陸腔的國語),他家裡人多,白天還有一個正規的工作,晚上抽空賣肉粽,貼補家用,不是每天都有空做粽子。不上班的晚上,坐在家裡的小房間,聽到他的叫賣聲,就覺得特別溫馨。走到巷子口去買一個,帶回屋子裡,把粽葉打開,熱氣騰騰,撲鼻而來的是清香的粽葉,大咬一口,甘甜的糯米以及濃郁的醬油和豬肉味,好吃極了。
那時候,臭豆腐和肉粽的叫賣聲是我最喜歡的市聲之一,給我平淡無奇的生活帶來許多樂趣以及口福(有一段時間, 附近也有人吹簫,或許是笛子也不一定,那時我還沒有能力判斷。都是在夜深人靜時,聽起來很像在給我催眠)。有一天, 我聽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叫聲,搞不清楚到底在賣什麼,好奇心驅使我出去看看,看到一個人推著一大車香蕉,推車得滿滿的,竟然也不會掉下來。
我愛吃香蕉,走過去給他五塊臺幣,心想大概可以買個兩三條香蕉,一個人吃個兩三天正好(香蕉很熟了)。誰知道他竟然遞給我三大串,數一數,一共二十八條。天哪。我一個人吃,要吃到什麼時候才吃得完?想方設法,送走了一些,自己一天吃兩條,好不容易吃完了。從來沒有看到人那樣賣那麼多香蕉,我打聽了一下,聽說臺灣和日本有什麼貿易或外交方面的糾紛擺不平,一大船出口日本的香蕉就被拒在日本港口之外,只好又運回臺灣在過熟爛掉之前想辦法賣完。我很高興自己出了點小力──五塊臺幣,幫忙銷掉二十八條香蕉的小力。奇怪,到現在每每碰到那數字──二十八──就會聯想到香蕉!
早餐必備的地瓜稀飯,與驅逐艦上的廣東粥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軍顧問團工作期間我去過香港幾次,大都是坐飛機去,還有一次是在一九六五年我們的船在香港停留相當常一段時間。因此我對廣東菜滿熟悉的,特別是廣東粥,在香港到處都可以吃得到,不過最讓我回味無窮的卻是在一艘中華民國的驅逐艦上。當時馮啟聰總司令邀請我的上司,美國海軍顧問團團長歐斯上校,一起去巡視金門和媽祖。他要我也跟著去,當個副官。馮是廣東人,午飯吃的就是廣東粥。
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粥(臺灣菜的地瓜稀飯也是我愛吃的,可是兩者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前者可以單獨吃,後者則得配菜脯蛋或油炸花生才夠味)。當時能去金門媽祖參觀大不容易,我記得從一架高級的望遠鏡裡看到臺灣海峽對岸的福建海灘,當地的軍人把大陸發射過來的炮彈殼送來給我們看看,另外我也買了不少金門高粱酒和馬祖醋。所以可以說,我的「金馬獎」經驗與眾不同,我敢說沒有幾個美國人有在臺灣海峽上吃廣東粥的經驗。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九歌出版《從美國軍官到華文翻譯家:葛浩文的半世紀臺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