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孃》被視為青春小說,數次改拍成電影;也由於拍成電影,被定義為抒發淡淡哀愁的戀愛故事,成為理解川端文學的一種阻礙。看過電影但讀過原著的人並不多。
三島由紀夫曾經一語道破:「在《伊豆的舞孃》結尾的『甜蜜的舒暢感』,怎麼會是種抒情?這明明是反抒情的情緒。」(摘自新潮文庫版導讀)
仔細閱讀《伊豆的舞孃》,文中出現這般場景——
旅館的老闆娘說:「供餐給這種人(流浪藝人)真是浪費。」流浪藝人榮吉的「母親」要「我」吃吃看雞肉鍋:「要不要試吃一口啊?雖然已被女人的筷子污染過,會害你被別人笑。」離別時榮吉給了四盒香菸、柿子及一種品名為「ALL」的口腔清新劑。
在小說的最後,「我」一邊哭,一邊吃著在客艙遇到、要前往東京的少年給他的海苔捲。「我實在是又冷又餓,少年為我打開包裹的竹葉,我彷彿忘了這是別人給的東西,猛吃著海苔壽司等食物,然後鑽進少年的披風底下。」
接著寫到:「不論別人如何親切待我,我都懷有一種能夠非常自然地接受他人好意的,既美麗又空虛的感受。」這與他一高時期寄宿於今東光家的狀況幾乎相同。在一片黑暗中雖有少年的體溫溫暖著,卻還是任由眼淚不斷流出,「那感覺好像腦海化成一片清澄的水,一滴滴溢出,到最後什麼也不剩的甜美舒暢」。《伊豆的舞孃》便這麼結束了。
三島視這種「甜美舒暢」為「反抒情的情緒」,並做了難懂的評論:「純粹是被選擇、限定、固定、結晶化的資質之擴大、應用與敷衍的運動軌跡。」
即使大眾一直認為《伊豆的舞孃》是美少女與「我」的青春小說題材,但從故事一開始就知道,這段戀情不會開花結果。舞孃是「不會有結果的戀愛對象」,僅僅是在「我」心中被架空的「物體」。
這就是武田泰淳指稱的「善於忍耐的虛無主義者」體質。即便如此卻仍無法抹去在「食物」的描寫上擁有吸引讀者的魔術手法,將雞肉鍋或海苔捲這些道具偷偷地安排在其中,有效地應用著。
川端本身不喝酒,但《雪國》的主角島村卻是個善飲、一擲千金的舞蹈評論家。他的戀愛對象駒子,是雪國的溫泉藝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法與她結婚。隨著約會次數愈來愈多,駒子純純的愛也愈加激烈,島村為了離開她,中斷在此長住。駒子將島村送到他留宿的旅館玄關後,說了聲「晚安」,便不知去了哪裡。過了一會兒,她帶著兩杯盛滿的冷酒,進到房裡,激動地說:「來吧,喝吧,我要喝了喔。」
島村很乾脆地將端到面前的冷酒喝掉。這杯刺激男性自尊心、令人感到哀傷的酒滲入胃中。此一場景,酒被當作是離別的小道具,有效地營造氣氛,與《伊豆的舞孃》的海苔捲一樣,都是他人獻上的「最後的美味」,這樣的酒喝來也是最入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