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段時間,其叡用在台灣準備考試的方式準備德國的考試,卻一次又一次發現考試的題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累積一次又一次錯誤期待給予的教訓,有一天她想懂了一件事:德國的考試,不管考的是什麼科目,基本上都不考你輕易可以查得到的東西,基本上完全不考驗你的背誦能力,耗時間、花力氣去背誦的,考卷發下來,幾乎必然證明是白費的。
德國學生不背化學元素表;德國學生不背英文生字的德文解釋;德國學生不背歷史事件發生在哪一年;德國學生也不背數學公式。他們甚至不怎麼認真學習基本運算,上課和考試時,他們可以隨時帶著計算機,不,他們被要求上課和考試時必須一直帶著計算機,任何計算機能做的,就都交給計算機去做。
到了德國,她深切感受到,在台灣當老師,真是辛苦,有時也油然生出愧疚之情,想到自己曾經給老師添過那麼多麻煩。台灣老師的工作時間、工作負擔,比德國老師多了至少一倍吧?她知道、我們都知道,台灣老師為什麼會那麼忙、那麼累,所以該問的是:德國的中學老師為何如此輕鬆?
第一,因為至少到了其叡去唸的九年級、十年級,從學校到家長到學生,沒有人認為學生的生活習慣、紀律,是老師的事。那是學生自己應該要負責的,不能推給老師來管。如果牽涉到社會集體,那麼也不會是老師要管,而是整個社會都要管。
在德國,人一方面活得很自我、很個人,但弔詭地,正因為肯定、尊重每一個人的自我決定,另一方面也就產生了對於個人責任的嚴厲評斷。在不妨礙別人的情況下,一個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奇裝異服或瘋瘋癲癲,不會有人來干預,甚至有時近乎冷漠地,也沒有人會來關心。但若是牽涉到別人,牽涉到社會集體,那麼一點點脫序行為都會引來普遍的指責、制止。
最明顯的,就是開車的行為。德國人使用喇叭的方式,和台灣人很不一樣。在德國,很少聽到催促或警示性的喇叭,絕大部分的喇叭聲要表達的,都是指責。開車按喇叭是少有、嚴重的事,那是對某種不當行為表現的義憤。一般正常狀況中,德國駕駛極有耐心。
一般正常狀況中,德國駕駛在路上很專心,不太容易看到沒注意到綠燈亮起要起步的車,不容易看到換車道忘了看照後鏡的車,更不容易看到轉彎沒看行人或腳踏車的車。所以德國駕駛不會、不需要用喇叭聲來提醒、催促或警告。然而,一旦遇到有人不按照應有的規矩開車,即使跟他無關、沒有妨礙到他的行車,德國駕駛都會立即憤怒地按下喇叭。
也可以說,就是因為每個駕駛開車中都同時在監督其他人如何開車,每個駕駛開車時也都意識到被其他所有駕駛所監督,他們就不太可能脫序開車,養成了平素專注、守規開車的習慣。中學生的行為也一樣吧!兩股力量約束著他們的行為,一股是自我責任感,來自於別人長期給予的空間與尊重,讓他們早早就明白,自己做的事由自己決定,也就要由自己承擔。另一股是社會的集體「彼此自由」的強烈價值觀,如果你的行為可能妨礙、破壞別人的自由,那麼一下子每個人都回過頭來成了你的監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