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也樂得我爸主持過年大業,每年只負責置辦年貨。所謂「年貨」,其實不過是零食和水果,來招待串門的親戚。所有的零食放在一個大的儲物箱裡,蓋子一蓋,就充當了椅子,我在家寫作,就坐在這一箱子年貨上,寫一會兒,就忍不住伸手進去抓一把糖果或者巧克力,經常還沒等到正式過年,這一箱年貨,就不剩下多少了。
這些年,過年串門的習慣,已經消失得差不多。過年的意義,更多的是為了老人而拼湊的團圓。
我的奶奶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四個去了襄陽,三個留在隨縣。隨縣是真正意義上的老家,兩個地方相距不遠,火車不過一個半小時,可是決定每年的年夜飯舉辦權,就成了爭論不休的大事。因為主持年夜飯,意味著巨大的工作量。後來幾年,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索性就都到隨縣過年。
在很長的時間裡,我都是家族裡年紀最小的晚輩,像個小老鼠一樣茫然地在家裡轉來轉去,看大人忙碌,自己茫然又惶恐。我最喜歡看大人包蛋餃,蛋液一勺,在鍋上一攤就,夾上肉餡,一挑,就成了金黃可愛的蛋餃,在水裡煮著,像一隻隻金魚。
過年還有一項必備的菜,就是菜餅。把薺菜切碎,拌上三鮮餡,抱在輕薄透明的豆腐皮裡,油炸。
小時候,我總是嫌薺菜有股野菜的腥味,長大後,忽然喜歡上了這種清香。
在密集的籌畫和準備之後,年夜飯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說實話,從美味角度來說,我從來不覺得年夜飯有多麼好吃。食物都是生冷的大肉菜,豬蹄、牛肉切片、香腸、豬耳朵等等。先秦把食物的原則定為「春酸、夏苦、秋辛、冬鹹」,我們家的年夜飯,就嚴格遵循了「冬鹹」的標準。
大量的冷盤都有講究,比如鳳爪是抓錢的,豬手也是抓錢的,切成圓柱的滷味是元寶。所有這些據說吃了可以發財的菜,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不好吃。
年夜飯不貴在質,貴在量。以多服人,所有的盤子一個架一個,歪歪斜斜,湯汁隨時有溢出的危險,桌子堆得什麼也放不下了,姑媽又從廚房端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雞湯出來。
因為菜多,所以能吃很久。聊天的話題,總是以「憶苦思甜」開頭,回憶自己小時候吃不到的東西。我們小孩子這輩,對這種話題向來是不感興趣的,急急把自己餵飽了就下桌,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對於春節,我記憶最深的,就是一張油膩的大桌子。才擦乾淨,又擺上一盤盤菜。做飯的人,吃飯的人,都是那麼興沖沖的,幾乎不正常的興奮與盎然,像是努著勁兒地對生活的一種示威和負氣:要齊心戮力把日子過得好,過得幸福,過得體面。
大年三十晚上永遠是最熱鬧的,炮仗震天。這年過得這麼熱鬧,不像是過給自己的,像是過給生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