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無褲也要核論」…我們對這句話感憤慨,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義對全國人民極為不利,我們還認為,陳毅的話根本不通。中共要製造核彈,未必要犧牲人民的褲子,即使要減少一些褲子,也絕不至於全國人民都無褲子。如果真的如陳毅所云,「全國人民沒有褲子」,我們相信核彈絕對製造不出來。─1963年11月2日《明報》社評。
一九六二年五月,是《明報》最重要的轉折點。「五月逃亡潮」(或稱「五月人潮」)改變了這張報紙和金庸的命運。
一九五九到一九六二年大陸發生大饑荒,至少幾千萬農民餓死。廣東靠近香港,對於掙扎在飢餓線上的老百姓來說,偷渡來港自然成為他們的活路。一九五七年六、七月就發生過一次「大逃港」,最高峰時每月有幾千人偷渡,但與一九六二年相比,這個規模根本算不得什麼。這次「大逃港」到五月達到高潮,每天都有幾千人湧入香港,不僅有寶安的,還有東莞、惠陽、廣州乃至外省的。主政廣東的陶鑄一度下令把邊關的崗哨撤了,從五月五日到五月二十二日,人潮湧動,紛紛湧入香港,最多的一天就有八千多人,到九月才全面收縮。保守估計逃出人數不少於二十萬人。
香港這塊彈丸之地,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日的人口統計已超過三百一十三萬,交通、住房、醫療、飲水等方面壓力都相當大。突如其來的逃亡潮席捲香港,港督柏立基束手無策。「即捕即解」只是倉促應對之策,堵截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人流依然潮水般湧來,警察只能將他們堵在深圳河邊的梧桐山一帶。
報紙以報導新聞為天職,面對「逃亡潮」這樣全社會關心的大新聞,怎麼能保持沉默。在政治上堅持中立、竭力不左不右、不抱成見的《明報》,不想得罪任何一方,當人潮湧來,為顧全中共的面子,也不願多惹是非,一直沒有登載。只是五月八日,以「爺娘子弟哭相送 塵埃不見羅湖橋」為題,在頭條位置刊出五百多偷渡入境的難民被集體遣返大陸,送行親友臨風涕泣、哀聲動地的新聞。香港政府聲明,五月最初的十一天中因非法入境被捕的就有上萬人。
困在梧桐山一帶的難民越來越多,港英當局一籌莫展,良心的驅策,使他們不能再安於做一張娛樂性的報紙。「我們不能視若無睹,只好刊登一些。但再過得幾天,《明報》的採訪課整個沸騰了。記者們從邊境帶回來的眼淚,灑在編輯部的桌子上和地板上,他們激動的表情和辛酸的言語,使每個人的良心不能平靜。港聞版的編輯不斷的問:『登不登這消息?』每個記者都在不滿:『這樣的大消息也不登?』」
金庸出身於《大公報》,深知左派對付異己的態度,內心顧慮多多,知道會得罪許多朋友。他想到不久的將來,左派會藉故進攻,什麼帽子都會送來,甚至以後一生的日子都很不平安。面對事實和良心的嚴重考驗,他的內心在掙扎,最後他還是下決心大篇幅的如實報導,發表成千成萬同胞的苦難。從五月十一日起,他幾乎派出所有記者,到第一線採訪,沙頭角、粉嶺、元朗、羅湖等移民聚集的地方,到處都有《明報》記者的身影,他們了解難民的生活、心態,並拍攝了大量照片。這是《明報》創刊三年來首次大規模的採訪,也是第一次與幾家大報硬打硬拚、爭搶新聞。《明報》頭版連日都是有關「逃亡潮」的報導,大標題,大圖片。五月十三日,他發表〈巨大的痛苦和不幸〉社評,指出這樣大的「逃亡潮」,是由於「連續三年來大陸上的災荒,糧食發生嚴重困難」,「逃亡潮」令香港當局很感頭痛,大陸當局想必也感到頭痛的,更感到痛苦的是偷渡入境而又被遣送回去的同胞,以及他們在香港的親友。這樣巨大的痛苦,巨大的不幸,誰都會感到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