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很重要,大家都知道。但要將一種語言學到一流,其花費的時間、金錢實在是所費過鉅,這時專業的「翻譯人員」就顯得很重要了。
翻譯人員,或者應該稱他們為「譯者」。他們不但幫助人與人跨越語言及文化的隔閡,同時也加速了資訊流通。該怎麼把A變成ㄅ?該怎麼讓大英帝國的人了解白居易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不是「大豬小豬落玉盤」?都得依靠譯者們的專業知識與底蘊,甚至是偶爾的靈光乍現。
翻譯是一件辛苦的工作。文藻翻譯系校友(英日雙外語),同時也是前翻譯公司編輯、資深譯者 – 蘇凌表示,翻譯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順便幫忙翻一下」這麼簡單。另一位曾擔任醫療口譯的鄉家一希(ごうけ かずき)也表示,就連日本人在觀念和想法上,也對譯者存在偏差與誤解。
這次特別訪問有過多年翻譯經驗的兩人,請他們分享翻譯經驗,並破解大眾對口筆譯的迷思,讓大家能對口筆譯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一、譯界人生的迷思〉沒有看不盡的小說,但有看不盡的目錄
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口譯、筆譯這個學門是很直觀的,「反正就是把Apple翻成蘋果,或把泥棒(どろぼう)翻成小偷罷了」,有些人甚至會羨慕他們能搶先看到新的小說內容。
不過蘇凌表示:「一般人很少會想到,翻譯其實常常翻到與目錄、說明書、醫療相關的。」她表示,任職於翻譯公司時,最常翻譯到的東西往往都不是一般人腦海裡常想到的書本、小說之類的,反倒是一大堆產品目錄、說明手冊、廣告傳單等。
甚至在這個手機遊戲氾濫的年代,翻譯手遊的故事與介面文字也是常有的事,蘇凌提到自己就曾接過翻譯一些日系知名手遊的經驗。更別提不少譯者在公司,除了擔任翻譯一職外,也得兼當審稿者,蘇凌委婉地表示:「包含審稿與翻譯,自己曾一年處理了快170到180萬的字,而這只是原文而已,還沒算上翻譯好的字。」
另一個迷思是,不少人認為只要外文好,就能當翻譯,但其實並不然。這個想法乍聽之下並沒有錯,但這個說法太簡化翻譯的功夫。外文好,是能當上譯者的第一條件,但也只是基本條件而已,因為翻譯涉及兩種語言的轉換,想翻得到位,除了外文程度要好,本國母語的造詣也不能太差。
甚至有的時候,光有一顆「英文腦」、「日文腦」還不夠,如果沒有特殊的專業知識,就算語言能力再好,在進行特殊領域的口筆譯時依舊會碰壁。來自日本的鄉家一希表示,自己原本是畢業自早稻田大學人類科學部(早稲田大学人間科学部),在裡面學習醫學、復健相關的知識,之後為了練習英文,畢業後才又去考了以全英文上課的多摩大學環球研究學部(多摩大学グローバルスタディーズ学部),這才開始接觸到翻譯工作。
鄉家一希提到,起初都是接一些百貨公司的文宣翻譯、區公所指派的商店街的地區介紹等。之後因為有著醫學方面的專業知識,才有辦法找到「醫療口譯」的工作,工作內容主要是協助從外國(大部分來自阿根庭、中國、蒙古、菲律賓、衣索比亞)來的病患,幫他們與醫生或護士溝通。他說:「很多人以為會英文或其他外文就能當翻譯,但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為翻譯除了把文字翻出來,如果沒有一定的專業知識、文化基礎或經驗,其實是很難把文字翻到位的。」
二、口筆譯的不同〉口譯重視反應力與自信,筆譯更重視精準度
蘇凌與鄉家一希一致認為口譯與筆譯,兩者最大的不同在於:「精準度、反應力與自信的多寡」。三種都非常重要,但如果硬要說的話,筆譯比口譯更看重精準度,而口譯比起筆譯更需要反應力與自信。
郷家一希表示:「口譯注重反應速度,還有自信,沒有也要假裝有。」如果遇到翻不出來的話,得馬上想到才行。他表示,自己曾有過「轉譯(Relay,間接翻譯或者重譯)」的經驗,有一次中國官員來日本交流,突然有一位肚子痛必須到醫院就診,但他們不太會說日文與英文,所以有帶一位譯者,但這位譯者不會日文,只會中文、英文而已。
「所以當醫院醫生與這批中國官員對話時,我就必須先將醫生說的日文翻成英文,對方的口譯員再把我翻的英文內容再翻成中文給中國官員,反之亦然,一來一往不但考驗反應力,也相當消耗腦力。」鄉家一希苦笑道。
蘇凌補充:「口譯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很多人會覺得口譯是要一字不漏精準地翻出來,但是真正重要的是聽出來『重點』。」同時,口譯也要注重講者的「語氣」,例如講者道歉時譯者翻得有氣無力,就無法讓聽眾感受到講者的歉意。
蘇凌還透露,在正式口譯前先去跟講者「聊天」也很重要。她表示,可以先透過事前打招呼來知道對方的習慣、語調,甚至可以先詢問對方可能會說到哪些專有名詞,如果不懂的話,就能在正式口譯開始前先行查好。
三、覺得英文沒什麼,毫不尊重翻譯〉態度差的委託人與親友的「幫忙一下嘛......」
被問到當譯者,聽過最生氣、受傷的一句話是什麼?蘇凌表示:「與其說是一句話,不如說是態度問題。」回憶起之前幫台灣人與日本人溝通的經驗,她表示,口譯經常會遇到想要炫耀自己語言能力很強的委託人,他們會想跳過翻譯員,直接用英文向對方溝通。然而與委託人對話的人英文未必夠好,當下可能只聽得懂一點點,這時譯者會很難去確認對方聽得懂哪些?哪些又是聽不懂的?如此一來一往彼此將可能存在誤解。
蘇凌說:「當時我很委婉地跟對方提醒:『你們請我來,我可以幫你們翻譯。』但此話一出,對方馬上不悅的回:『你聽不懂英文嗎?』」這樣的態度讓人覺得很不受尊重。
除了陌生人之外,親友有時也會無意間說出貶低這個行業的話。蘇凌也表示,偶爾朋友看到你會外文,就會想請你幫忙翻譯,這時許多人礙於情面,不好意思拒絕,更別提翻譯費用了。於是「順便」成了「隨便」,他們不知道翻一個東西,必須花許多時間,縱使是一個小東西,也是要花時間的,絕對不是「順手」花個5分、10分就能結束的事。
鄉家一希也表示:「大部分遇到的是態度問題。」例如有一次,A官員突然深夜肚子痛,想要去醫院,但日本普通的醫院一般只開到6點或7點,很少會有夜間診療的,而急診也都是留給嚴重的病患。「所以當我跟他說醫院晚上沒開時,他們就很生氣,甚至懷疑我騙他。」
除了委託人之外,社會大眾也會對譯者抱持一種刻板印象。鄉家一希坦言,日本的社會對於譯者,存在著一股「你除了語言好之外,其他一竅不通」的氣氛。所以,以前常會聽到有人以「英語屋さん(意指只會拼命學英文的人)」來調侃。調侃的人會用帶有「如果你的工作能力很強,就不會做這個了」意味的語氣來說話,所以一般而言,日本男性從事翻譯工作的人相對較少。
四、口筆譯練習大公開〉多看影片的字幕,與練習「角色扮演」
一般人可能不一定想當翻譯,但幾乎每個人都有想要增進的語言,想學語言的人該如何練習「口譯」、「筆譯」這類技巧呢?
蘇凌表示,自己喜歡藉由「看影片」的方式來練習,不管是新聞或動畫,能練習的都會拿來練習。另外讓人感到訝異的是,她會特別去看中文字幕(一般外文學習者大多會為了練習聽力而遮住字幕),她解釋:「首先我會先聆聽理解原文內容,再看字幕的翻譯,如果發現翻得很好時,就會把這個用法記下來,當作未來翻譯的參考。」
她以影視翻譯為例,因為畫面有限,所以影視翻譯的翻譯必須注意翻譯的字數與時間。「如果譯者能在有限的時空內翻出一方面能讓觀眾理解,另一方面具有美感或本土化的文句的話,那真的很厲害。」例如在電影《麻辣賤諜》裡,瑪莉莎麥卡錫飾演的蘇珊庫柏在取化名時,就以台灣人熟知的AV女優波多野結衣、小澤圓作為字幕翻譯,儘管與原文有出入,但因為這些名字能激起台灣觀眾的笑點,所以她認為這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翻譯。
另外,曾從事醫療口譯的郷家一希在看書時,會特別購買兩本書,一本原文一本日文的,這樣在練習翻譯時就可以互相對照。而在學習醫療口譯的時候,還要與其他譯者練習「角色扮演」。他解釋:「因為在醫院翻譯的時候,如果病人很生氣地罵醫生,這時如果顧及禮貌,把病人剛剛說的內容講得太柔和的話,雖然不會冒犯到醫生,但病人會覺得你沒有把我的情緒表達出來,因而更感到不滿。」這個練習的目的就是在對應各種狀況之前,能先知道如何反應,同時設身處地思考。
在訪談的最後,兩位專業譯者也對翻譯領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鄉家一希提醒想從事翻譯的後輩:「如果想要做翻譯這個工作,必須先有其他專門的知識領域,這樣取代性才會降低。簡單來說,就是語言搭配專業,例如醫療或法律等。」
而蘇凌則是談起很現實的譯者待遇問題:「如果只給得起香蕉,就只能請得起猴子。希望社會能多看重這個職業。」
責任編輯/林安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