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笑傲江湖〉裡,任我行評論江湖人物,普天之下他只佩服三個半人、不佩服三個半人。他向左冷禪說:「左大掌門,你倒不必臉上含笑,肚裡生氣,你雖不屬我佩服之列,但在我不佩服的三個半高人之中,閣下卻居其首。」左冷禪回敬:「在下所不佩服的當世三個半高人之中,閣下卻只算得半個。」任我行道:「拾人牙慧,全無創見,因此你就不令人佩服了。」
1989年五月四日,臺大學生會羅文嘉會長與數十名學生表演行動劇《圖騰與禁忌》,將寫著「民族救星」、「世界偉人」的高帽,放上蔣中正總統銅像頭頂。三十年後,有臺大學生到政大鋸掉蔣氏銅像的馬腳,二二八紀念日將屆,顯然鋸像、潑漆等戲碼又要上場了。同樣宣稱挑戰威權,三十年前的行動叛逆有創意;三十年後仍然糾纏著銅像不放,只是媚俗。
媚俗,不只因為鋸像者拾人牙慧,而是「去蔣」早是進行式,今日還有誰真把蔣介石當作世界偉人?鋸像者迎合臺灣社會當下的某種政治正確,沒創意,也不勇敢鮮猛。1983年時臺大大論社學生劉一德等人跑到前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緝的官舍噴漆,噴完後得躲起來;現在噴漆、鋸像者,行動完可以公開露臉開記者會,不會有人身安全顧慮,還受到國家機器的禮遇。法界人士便指出,鋸像行動前一個月,資深藝人鄭惠中打文化部鄭麗君部長巴掌,涉嫌犯普通傷害罪,屬告訴乃論,鄭部長沒提告,北檢第二天下午卻要求鄭惠中到案說明,偵訊後限制住居;而臺大學生鋸斷銅像馬腳,涉嫌毁損公物,非告訴乃論罪,四天了,沒被偵訊也沒被限制居住。在安全的政治環境下進行「反抗」,他們的論述如同行動本身,一般無聊乏味,難怪記者會現場有記者打呵欠。
這社會的許多大人們也同樣無趣。例如好些戒嚴時代在中時報系等媒體工作過的資深新聞人,今日口誅的統媒,是昔日領薪水的地方;當初他們有筆有嘴,面對所謂黨國體制不吭一聲,現在寫文章談愛臺灣、喊臺獨、罵國民黨,衝殺特別大聲,也不反省當年是如何與黨國體制裡的政治人物呼盧喝雉,沆瀣一氣。這樣的人,鄭弘儀、吳國棟之外還頗有人。
臺灣解嚴已三十多年, 誰還理會蔣介石?反國民黨差堪比擬打落水狗,算不上是英勇的鬥爭。若不是學生鋸掉馬腳,誰知道政大校園還存有蔣的銅像?一個多數學生天天視而不見、看了沒有感覺的銅像。政治人物最悲慘的待遇是被漠視,而不是被批判,蔣介石地下有知,當感激鋸馬腳的學生讓他的名字重現臺灣媒體。
辯證地來看,鋸像者與他們眼中的銅像,兩者看似對立其實本質一致:都訴諸「正史」,認為歷史的書寫要定於一尊。這正是此類喊著轉型正義者最大的罩門,他們訴求的正義,臺灣社會非接受不可;他們的正義標準,就該是臺灣的政治標準,而且必須政府明令背書。所以他們要政府介入轉型正義,要求公部門介入政治空間,這種排斥異己且訴諸公權力的意識形態,與他們反對的威權頗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