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段以不磨為磨的時間裡,我碰到的「瓶頸」,我喜歡自嘲是「後文青」或「文青後」,如果仔細追究起來,有種普遍性,也就是,我觀察到,現代詩在台灣,很多人會同意,在1950、60年代之間有一個高峰或黃金時代,到了我這一代,從70開始寫作的中間世代,再到當今的新生代,似乎有些東西斷了,接不太上去。我這20年應該算是花在幫自己做分析,做定位上,時間過了這麼久,才有那麼點自信,把一些東西端出來。
雖然我長久在副刊,在文化界做事,至少精神上,我覺得自己,後來並無法真的那麼介入,自甘寂寞或落單的結果,我知道有些人會以為,我已經脫離詩壇滿久了。純就生活日常而言,我每天會見到的朋友,一起喝茶,講上話的,老實說,並不是文化界的朋友(少數好朋友,大都太忙,本來也就和我的生活世界沒什麼交集),反而大都是市井中人,有舊貨市場裡的,有茶藝界的,書畫界的,骨董界的……,人很雜,有些人身上有我欣賞的江湖味,偶爾去小酒館唱老歌時,也會碰到,風塵味重(不是粉味)的男男女女。
在這些年的台北,尤其進入21世紀後,我自認基本上是一個旁觀者,退休下來這幾年就更像了。
上個世紀80年代,我曾到美國求學,隨後到紐約工作,後來也教了一點書,整整10年後才回來台北。我一回國就寫了〈人生不值得活的〉這樣一首詩,那是因為,現在回顧起來,老早在國外的那些年就啟動了,在種種「今是昨非」之後,我個人自以為是的「下半場人生」、「下半場寫作」的機制。
我這裡所謂的「下半場寫作」並沒什麼高義可陳,也絕不是後現代「餘生寫作」理論實踐者所堅持的那種,極苦澀,卻也極華麗的文學宗教苦行僧的姿態,而只是,很本能的,在撞牆碰壁之後,試圖把自己從某種不夠真實,不夠健康的(歐美現代派影響下的)文學人生拯救出來。也因為這樣,這麼些年下來,我在生活中會想到的,而且在精神上有所對話的,越來越少外國詩人,再也不是我年輕時囫圇吞棗的艾略特,波特萊爾或里爾克,而慢慢轉向了《古詩十九首》這樣看似很素樸的東西,當然還有古典詩人如杜牧,歐陽修,柳永,秦觀……。
現在回頭看,我開始寫詩的70年代,也許不是詩創作的黃金時代,卻是,很幸運的,靠那個黃金時代最近的一個美好年代。回想起來,相對於上一代,吃了離亂之苦,來到台灣才站定腳跟開始寫作的軍中詩人(那些當年的少年兵們),我這一代可算是台灣經濟起飛的第一代,卻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太解人情世故的一代。
我的「下半場寫作」,是以某種「過來人寫作」為理想,從不知天高地厚,到略知天高地厚;從不解人情世故,到稍解人情世故,我自認走了一條漫長的路。我也並不能確定,是否像《紅樓》所說的,已經歷過一段夢幻,真的走過來,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