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時代浪濤裡,洶湧江潮不曾為誰息,明知癡心有代價,也要把心交出去。兩個男人,黑白兩道,中與西,情義交織的一段往事:當一個黑幫堂口大哥愛上港英情報員,1930年代末,一場一觸即發的中日英戰局,牽連黑幫洪門港英政府國共兩黨的時代大戲─《龍頭鳳尾》,馬家輝筆下父祖輩在戰亂香江的一段江湖傳說。…
剛開始我想寫的只是哨牙炳,是從我外公嘴裡聽來的故事。
是十五六歲那年吧,一個晚上,我外公把一個碟子從廚房端到客廳,碟裡盛著一根長條狀的粗黑物,像塑膠不是塑膠,似木頭並非木頭,大約有八九吋長,像烤焦了的香蕉,微微冒煙,發出吱吱細聲,彷彿仍有生命,隨時會突然跳到半空敲打外公的頭。我外公用筷子把它挾起,沾點橘紅色的辣椒醬,放進嘴裡一口口地咬吃,眼睛半張半闔,眼珠子懸浮在眼白間,像旭日初升,表情無比滿足。
「阿公,食乜?好唔好味?」我邊看電視節目《歡樂今宵》邊問。節目裡,沈殿霞扮演兇惡的上海包租婆,操滬腔廣東話,握著菜刀追斬房客譚炳文,譚炳文邊笑邊逃,示範了人間暴力原來可以如此兒戲。
「牛賓周。你依家仲後生,唔駛食住。」我外公含糊答道,似乎擔心我跟他搶吃。
我們廣東人把陽具叫做「賓周」,但其實廣東人對陽具許多種喚法,依據大小粗幼而異,啫、鞭、撚、屌、鳩、七、雀,名目繁雜,賓周是最小的一種,通常只用於小男孩身上,那根陽具非常粗大,看來是我外公用錯了名詞,但亦可能因為他見我年紀小,故意選擇一個比較童稚的說法,沒料到我有被瞧不起的感覺。
這更引起我的好奇了。我把眼睛從電視屏幕轉移到我外公的臉上,認真觀察他如何把牛賓周一吋吋地吞進肚子。他張開嘴巴,把牛賓周的前端慢慢塞進去,用舌頭舐幾下,始咬一口;再舐,再咬。牛賓周在我外公的嘴裡愈縮愈短。看著看著,我年輕的腦袋湧起無數問號。賓周的主人到底幾歲?是初生之犢?年幼的牛已經有這麼粗大的傢伙,老牛的撚豈不更巨大如柱?可怕呀,但也可羡呀。為什麼牛有這麼大的東西,我卻沒有?可是,這麼大的陽具,有什麼用途?會生很多小孩嗎?生得比我外公的還多?
我外公那年六十九歲,聽外婆說過,他是二世祖,在中環士丹利街有十多幢房子,祖業是代理經營來路花露水,廿五歲繼承父產,但濫嫖燗賭,不到五年已把祖業敗得七七八八,扔下爛攤子不顧,到遠洋貨輪上做水手,我們廣東人叫做「行船」,那年頭非常普遍,許多男人稍遇不如意事,或生意失敗,或情場失意,馬上行船,王家衛拍的《阿飛正傳》裡的劉德華就幹過這碼子事,看似瀟灑,其實是不負責任。所以我外婆常在我母親面前抱怨:「男人冇鬼用,淨係識發爛渣,發唔到就轉身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