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在廣場留到九點半,憑良心講,我不敢再待下去,氣氛真的不對,一方面小道消息很多,傳說部隊昨天退回去今天一定要再進來,另一方面就在廣場四周的大樓裡,窗口站的都是解放軍,他就是露臉給你看。那時候我站在人民英雄紀念碑附近,憑良心講我真的怕了,怕出不來,所以我趕快帶著攝影回北京飯店。
果然不錯,十點多,長安東街上又是沒武裝部隊跑進來,又被老百姓擋回去,老百姓更樂了,那時候大北京城都知道部隊今晚會進來,所以整個馬路都是人,他們要看部隊究竟要幹什麼!結果十點五十分有一輛裝甲車真的呼嘯而過,從長安東街,後面跟著一輛裝甲運兵車,又呼嘯而過;同樣時間,部隊已經從長安西街打進城,西郊極為慘烈,老百姓拿分道的水泥石磚橫在路中間,部隊照樣進來,用人牆擋的,就開槍;這是當天下午我在現場,不同的老百姓告訴我的,真的就是開槍殺進來。四月那天下過雨,地上已經看不到血跡,但是路上石頭、車輪胎、軍車被燒的痕跡都隨處可見。
死屍面前展開談判
兩點半之前,中南海附近已經被肅清了,兩點五十分,部隊陸續進駐天安門廣場。然後部隊先把圍在民主女神像旁邊「自治工聯」的工人解決,將近一千人全部放槍倒地,坦克車再開進去,先把這一塊輾平,然後戒嚴部隊指揮官這時候才說,「我們來談判。」學生慌了 ,哪裡想到解放軍會真槍實彈的蠻幹、用坦克來輾?死狀極慘。原先在那兒絕食的侯德健就和王丹、李錄跟戒嚴部隊指揮官談判,他說:「你們自己考慮考慮,五點五十分以前不撤退,我們就放槍。」諸如此類,談判的過程很長,學生一再要求不能殺人,可是中共戒嚴指揮官一直沒做讓步,然後侯德健和學生們就回去表決,決定退。
當時吾爾開希因為先天性心肌梗塞,先送到醫院去了 ,撤退時王丹這批人就沿著東南角走,學生幹部先走。因為當時上面有三千人左右,撤退不是那麼快,就一個小出口,又有些人不願撤,但是我的紀錄是五點半槍聲大作。後來學生幹部向我證實,時間根本還沒到,部隊就開槍射殺後面這些人,那些不退的和走得慢的學生,大多被殺了 。
你能不退嗎?四周那麼多部隊,坦克在中間,砲口對著你,然後再看看眼前一堆屍體;堅持不退的,再用坦克殺、輾。退的時候,東南角的武裝警察部隊再用鐵棍打,這邊躺下的就五、六百人,徐宗懋就在這裡受傷,退經公安局時,公安局人員逮到機會又是打。
槍口後轉朝向胸口
清晨六點十分,我親眼看到天安門附近,在戒嚴指揮官哨音命令下,部隊把槍口向後轉對著背後圍觀的老百姓,老百姓一看不對勁,一萬多人扯腳就跑。再一聲哨音,槍聲就對著人群掃去,那時候我已經下到樓下,倒在長安東街上的就有十三人,一個女的騎著腳踏車飛快的騎過來,就在我眼前趴下,胸口的鮮血就直直噴出來,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