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和茱莉亞站在護城河的圍欄上,整個大街上就如同戰亂般,有幾處著火,人們奔跑著;一點四十五分,西面傳來一連串的槍聲,我無法辨別這是什麼槍聲,也聽不出來槍是朝空中或哪個方向開射?放眼所及都有火光,新華門方向的火似乎最劇烈,可是,我們看不到南面的廣場。
我們兩人又往西前進,並且攀上了華燈的石柱墩旁,人民大會堂的北面站立著數百名的持槍士兵,有群眾說,「剛剛開槍打死人了,」可是,我們沒有看見任何屍體,或許他們是朝天空開槍的。
奔逃之際頭部中彈
凌晨二點零五分,我和茱莉亞正想到應該離開這裡,前面的人牆突然散去,群眾開始奔離現場,一隊看不清楚有多少人的鎮暴警察,戴著鋼盔、拿著槍,從西往東整齊地前進,外面也有群眾向我們招手說:「快走、快走啊!」跳下地面後,我只有一個想法,「跑回北京飯店去。」
我們跑過毛澤東像、跑到金水橋時,突然間,我感到劇烈的疼痛、右腦發昏,我驚叫著,一滴滴的鮮血掉到地面,我知道自己中彈了 ,用外套蒙住了頭趴在地上,茱莉亞也跟著我趴下,接著,我的背部又是一陣劇痛,像是被比子彈稍大的東西擊中,我的頭部發熱、背部發麻,生與死,可能就在這一瞬間了。
接著有幾個年輕人扶著我奔向廣場,因為廣場的中央有救護站,我們在混亂的人群中奔跑,好像很快的就到了救護車旁,我是最後一個擠進救護車内的,茱莉亞也勉強擠上了車。沿途不斷地有人拍打車身,希望能再載些受傷的人。
救護車到了北京醫院,我被送進了手術室,醫生為我止血、縫傷口 ,醫生還說,「沒有辦法了,時間急,手術有點粗糙,一定會留下疤痕。但畢竟活下來了。」手術後,茱莉亞在走廊上找到一張長椅讓我躺下來,昏昏沉沉中,我聽到外面密集的槍聲。
混亂六四焦慮渡過
「那是些什麼子彈?怎麼一打到人就爆炸?」
「比南京大屠殺更殘暴,開槍射殺手無寸鐵的百姓。」
「沒有人性的劊子手。」
「清晨坦克車輾向學生的帳篷,還有學生在裡面睡覺。」……
在半睡半醒之間,我不斷地聽到醫生和受傷學生們的「控訴」。更令人震驚的是:一位高自聯常委跑到醫院來避難,他說軍隊在學生撤退時開槍,學生死了很多,三十八軍因為保護學生,也被後來的二十七軍追殺,掃射結束後,他們在廣場前毁屍滅跡,……。血漬和槍聲盤旋在北京城内。
黎明之前,我聽到護士對醫生說沒有血漿了,不斷有傷者湧入醫院。六月四日整天,我不斷聽到陣陣的槍聲,軍隊射殺路人,掃射居民的消息不斷傳來,北京飯店也傳來軍隊進入記者房間搜査的消息。六月四日就在如此焦慮中渡過。
五日,開始有人到醫院探病,我們也和北京飯店的記者聯繋,香港《文匯報》記者劉銳紹來接我們回飯店;一路上,自行車三三兩兩,焚燬的車輛橫躺著,遠遠望去有不少士兵沿街站立:在北京飯店收拾行李後,登上CA三一〇班機飛回香港。這樣的殘局,哪一天能再回去北京呢?
(*本文原刊於《新新聞》119期,香港傳真報導。作者:徐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