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悅子:《京都一年》選摘(2)

2019-06-3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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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1-aa-x-sop-連接江戶與京都的中山道宿場町「妻籠宿」。(取自妻籠觀光協會)
圖為連接江戶與京都的中山道宿場町「妻籠宿」。(取自妻籠觀光協會)

在那些朋友當中,秋道悅子與我是忘年之交。我初抵京都之日便認識了秋道太太,滯留期間,她似長姊若母親般地關懷照拂我的生活,陪伴邀約我去賞覽京都的一切。在結束訪問旅居生活之後,我們仍有書信往來維繫友誼。其後,遇有機會旅行或開會暫訪,我總是設法預先與她安排會面聚敘,見面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自然湧現;而無論見面或書信,悅子都堅持要我稱呼她:「お悅はん」。那是依照京都人古老習俗的暱稱。「世上沒有幾個人這樣稱呼我的。」她說。「如非我前世是中國人,便是你前世是京都人。」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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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一年》的許多篇章裡,我都提到她,即使未提及,每一次重讀那些文字時,都令我回憶實際與她結伴共賞的往事細節而感到溫馨美好。

時光荏苒,我們的友誼維持了三十餘年,但畢竟有些興致已未能如往日濃郁了。上一次見面,是赴東京參加學會。我多停留兩天,去京都和悅子聚敘。時值暖春四月,悅子特別訂購了兩張京都春季盛事「都舞」的門票。我們又一度並肩觀賞那華麗的傳統舞蹈,一如三十年前。

然而,年華飛逝,有些事情究竟非同曩昔。

觀賞過浪漫優美的「都舞」後,我們原來想沿著那條古雅的石板小徑漫步,再去那家老店共進晚餐,重複從前的記憶;但是,步行未及半途,悅子覺得疲累氣喘,難以為繼。「我真的老了,走不動了。」她表情靦覥地說。遂改由我招呼一輛計程車送她回家,也取消了晚餐之約。

夕陽滿天,目送著悅子頹然消失於那一扇木門之後,我乘坐同一輛車回旅館,心中有說不出的傷情。

翌日上午,離開京都之前,接到悅子的電話,再三為昨夜之事道歉。她淒楚說道:「不中用了。都快八十歲了呢!」那京都腔之中,含帶著某種愴惻。「老朋友是不必為這樣的事情道歉的。」我安慰她,並許下再會之約。

那是悅子與我最後一次的會見。

三年前的深秋午後,驟爾接到悅子的長子打來的長途電話。那中年的男人,我未曾謀面過,卻泣涕哽咽說道:「我母親心臟病發作,於一個多月之前辭世。我們直到今天才在她的遺物中找到您的通訊處。聯絡遲了,真是對不起。」

老朋友不辭而別,也無需道歉。只是,當時我眼前忽焉覺得一片虛白。

我選了一張素雅的悼念卡片,最後一次鄭重地書寫「お悅はん」那個悅子堅持我對她的暱稱,做為送別之辭。又附一短箋,請她的家人把卡片留在悅子的遺照下陪伴一些時間。

我航空寄出的卡片與信箋,於兩個月後原封不動退回來了。信封上印蓋著左京區郵局的戳記「查無此人」。

難道悅子的家人把那棟風雅的房屋處理後遷移了嗎?我的悼念竟迷失方向,無由傳遞。今後若再訪京都,也將無由追尋往日的軌跡了嗎?然則,歲末的歌舞伎、盛夏的祇園祭、吉野的櫻花、高雄的楓紅、知恩寺斜坡的夕照、十二段家紫屋的濁酒……,一切的記憶,難道都將如浮萍漂漾不可把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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