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知道文化大革命期間發生了什麼，只有中國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攝影師李振盛曾這麼說，在他的祖國，文革至今仍是不可多談的敏感話題。在中國社會的集體遺忘之下，明年就要80歲的李振盛，帶著自己在文革時期留下的無數相片，走遍全球超過60個城市，最遠到地球另一端的墨西哥和巴西，要讓文革成為全人類的共同記憶。
親眼目睹批鬥慘況：「他臉上流的不知是墨、是血、還是淚。」
龍應台文化基金會20日舉辦思沙龍，邀請攝影師李振盛以《暴風「眼」— 我用鏡頭瞄準一個驚恐時代》為題，分享他在文革時期拍攝的攝影作品。李振盛在文革10年間拍攝超過10萬張相片，但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任仲夷遭批鬥的慘烈畫面，在他心中仍然鮮明。
「看見他被抹鬼臉，墨汁灌進他的衣領，通過衣服、通過腰帶，從褲腿流下來，再滴到地面上。」李振盛說，看著心中的好領導公開受辱，「我當時感覺，他臉上流的不知是墨、是血、還是淚。」
全世界看見他的文革作品，在中國卻成為敏感詞
透過鏡頭見證暴風年代下人民對領袖的愚忠、盲從，李振盛甚至甘冒生命危險，將兩萬張不見容於當局的「負面底片」暗藏在家中地板，直到20年後才首度公之於世，為文革留下珍貴影像紀錄。他編選的攝影集《紅色新聞兵》在本世紀初以英、法、德、日多國語言出版，成為全世界討論文革的必讀教材。
但即使李振盛與他的文革攝影作品早已蜚聲國際，《紅色新聞兵》的中文版卻直到去年才在香港面世，在四川的「李振盛攝影博物館」陳列的都是文革時期的日常生活照，當年的「負面」底片仍然未能在中國公開展示。在今日中國緊縮的政治氣氛下，文革似乎逐漸成了不能多談的敏感詞。為了讓帳號「永遠存在」，他連發微信都小心翼翼，得把文革打成「文-革」規避偵測。
淡化文革負面色彩 中國也搞「課綱微調」
李振盛嘆道，在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文化大革命的課要講整整3年；但在中國的高中歷史課程中，文革只佔一節課的篇幅，45分鐘的時間把10年歷史帶過，還要挪出一半時間講文革時期取得的「輝煌成就」，「就連成功發射氫彈都成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了。」當他到北大、清華等名校分享經歷，在場學生的反應總是十分吃驚，就像是從不清楚這段歷史一樣。
2018年，有中國出版社修改歷史教科書內容，淡化文革的負面色彩，將官方原本定調的「十年浩劫」改為「艱辛探索」，「原本中央的結論是毛澤東錯誤地發動文化大革命，現在要把「錯誤」兩個字拿掉」，李振盛說，中國幾十年來發動各種政治運動，沒有一場運動像文革一樣，千家萬戶都廣泛受害：「禍國殃民的一場運動，你怎麼把它稱為艱辛的探索呢？」雖然教育部在壓力下撤銷了修改後的課本，但李振盛仍對中國人民集體失憶的現象感到無比憂心，「要是拖久了，這段記憶就真的失去了。」
The Communist Party is determined to whitewash the excesses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Li Zhensheng's photos show the stark and often brutal reality of that time. https://t.co/R6pA4Uq4I0
— New York Times World (@nytimesworld) 2019年1月1日
李振盛說，許多中國人覺得沒有必要讓下一代知道曾發生的苦難，但他認為這種態度是極端錯誤：「講的目的是讓他們記住曾發生的歷史，歷史是苦難的，但你不能讓國家的苦難白白發生。」這也是李振盛到世界各國演講不輟的原因：「地球村任何一個角落發生的災難，都應該成為人類共同歷史的財富。」
成為「文革佈道者」 盼歷史不再重演
而在兩個距離中國無比遙遠的國度——墨西哥和巴西，李振盛更獲得出乎意料的迴響。在墨西哥，一個坐著輪椅、年紀80多歲的老太太告訴他：「我很愛中國，我想知道它的今天，也想知道它的過去」；巴西的聽眾則告訴他，雖然李振盛的作品是在中國拍攝，「但它的價值與含義是面對全人類的」。李振盛深受觸動地引述聽眾的話：「文革發生在中國，但卻是全人類的災難，應該讓全世界都記取這場災難的教訓，以後不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我記錄了歷史的碎片，留給後人評說。」李振盛認為，在記錄歷史的眾多方式中，最有力量的一種就是用圖像紀錄歷史。如同他將系列照片命名為《讓歷史告訴未來》，留下官方敘事外另一種文革樣貌的李振盛，自稱現在成了「文革的佈道者」：「我記錄災難，是為了令災難不再度發生；記錄歷史，是不讓歷史悲劇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