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這些之後的層次,已經沒有老師可以教他。當然,大自然就是他的老師,但大自然不會試圖以他理解的方式教導。他必須轉變自己至能受教的狀態。塞尚給自己近乎嚴苛的工作強度,辛勤地創作大量作品,但在1872年跳躍式地進展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作品不再出現顯著不同,由此可知,這轉變過程既艱難又緩慢。
「自我否定」在這剝開的過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塞尚的第一位畫商,也是不斷讓他賒帳的畫材商Julien Tanguy日後被訪問時,說塞尚最大特點就是「對自己的作品從不滿意。」不過,塞尚雖得以透過自我否定產生蛻變,但藝術家也必須具有極大的生活熱情以之平衡,否則這種做法只會淪為有害於自己的性格特質。
同時,不止歇的「自我否定」也使一位藝術家的創造力陷入被毀滅的危險。塞尚曾對一位朋友表示,自己就是巴爾札克《一件不為人知的傑作》故事的老畫家Frenhofer。Frenhofer比所有人都懂關於藝術的深奧道理,在偶爾露兩手時也顯出精湛的技巧,但當兩位年輕畫家好不容易說服Frenhofer展示他花了十年作畫的心血 – 一位世上最動人的美女時,兩位年輕人發現那幅畫布上堆滿各種顏料,卻絲毫看不出描繪什麼,更別說一位美女了。巴爾札克筆下的老畫家意識到自己的失敗,當天夜晚就死了。而對這人物感同身受的塞尚,顯然時時憂慮自己將空有雄心卻一事無成。
塞尚的追尋不只可能失敗,其過程又難以為人理解。試想,當時在1877年,塞尚周圍的印象派畫家們雖未被官方肯定,但已在藝術上有所成就。莫內已畫出精彩的《聖拉查火車站》,馬內在幾幅被官方藝術界認為是醜聞的畫作之後已非常知名,而畢沙羅也已達到自己的創作高峰。但塞尚快要四十歲了,幾年來還在學習用印象派的眼睛看事物。印象派畫家們想必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知己左拉都對他能達到的成就產生懷疑。在這種狀態下,塞尚能堅持繼續摸索自己感受的真相,沒有自我欺騙說這感受與周圍充滿才氣地朋友們的感受相同,也沒有放棄藝術創作,這必須有多強大的意志力!
在塞尚這些朋友當中,只有一個人相信他的潛力,說「他將會成為我們之中最偉大的」,那就是畢沙羅。畢沙羅對塞尚真正的幫助,並非教導印象派的技法,而是看到並相信塞尚的潛能。
不能不說,那時候每天去找畢沙羅的塞尚,是本能地意識到解決自己創作障礙的辦法。在1874年寫給母親的信中,塞尚說「畢沙羅已經一個半月不在巴黎,他跑到布列塔尼了。但是我知道他很讚許我,而我也覺得自己很棒。我已經開始感覺到自己比周圍的人都強,而你很清楚我可不是隨便這樣想的。」塞尚與一位相信自己的人朝夕相處,緩解了那以濃墨重彩掩蓋亟欲證明自己的情緒,也漸漸得到自信,這以後才有機會發揮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