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侵逼下暹羅/泰國於印度支那所處之政治環境與文化實況
作者史崔特將歷史記憶作為論述主軸,倘若還要關照整體時空環境,實在難以周全。為使讀者理解二十世紀初期以來泰國統治者銳意「治史」之背景,茲將法國殖民勢力侵逼之際,暹羅/泰國於印度支那所處之政治環境與文化實況,略作補充如後:
一、所謂「印支政治民族完整性」並不存在:暹羅與法國之矛盾在一八六三年柬埔寨被納入法屬印度支那後不斷升級,並於一八九三年法屬印度支那再取南掌(寮國)時臻至高峰。泰國政府在一九四○年指控法人巴維(Auguste Pavie)藉由捏造假邊界及惡意的種族區劃,據以破壞印度支那的政治民族完整性。不過,透過非泰人的記述,我們還能看到另類說詞:「南掌國王溫坎(Oun Kham)在獲得法駐南掌副領事巴維庇護之餘,經由巴維向法國輸誠,盼將南掌獻與法國,讓南掌擺脫作為暹羅屬國的不幸。」
二、「天下」(sruk)是浮動的:作者所言及的幾個本區域國際關係的案例,包括一九四○年法國提出法泰簽署互不侵犯條約之際,曼谷順勢要求法國保證歸還寮國與柬埔寨;一九四二年披汶政府製作民族統一地圖,將馬來亞吉打這類屬藩說成是泰王國治下的政治單位;泰國政府依照「國恥論」,將大東亞共榮圈看作是一個具有文化階序的結構,其中泰國雖在日本之下,但又是在荷屬東印度及英屬緬甸之上。筆者以為,曼谷該等主張無不延伸自十九世紀暹羅於印度支那所建構的國際體系─「曼荼羅」(Mandala),該體系係以暹羅為核心,柬埔寨、南掌及馬來半島上的蘇丹諸國,皆屬體系最外圍的「一等勐(Mueang)」,為僅負擔進貢義務的半獨立王國。值得注意的是,「曼荼羅」並不以封閉界線來區劃領土,所謂的「天下」是浮動的,故後世之泰國逕視寮國、柬埔寨為固有領土,無疑是一種逾越過往事實之詮釋。
三、關於保護民(屬民)界定之歧異:書中提到一九○七年法國同意廢止法國亞洲屬民豁免權之前,其刻意透過保護登記制度來創造日後干預暹羅內政的手段。惟筆者以為,法國保護登記制度的作法與法屬印度支那於國籍認定上採行屬地主義有關。在法屬印支的越南地界,也發生了具有中國血統的明鄉、儂人因「被登記」為法國保護民,而導致中法齟齬的類似事件。
四、基於「教為政用」的根本矛盾:佛教信仰是大泰民族主義的主要成分,是政治精英所謂泰化不可分割的要件。就在來自於西方的天主教會被貼上「第五縱隊」標籤,被看作是殖民主義先鋒之際,曼谷下令將教會學校改為公校,並要求天主信眾皈依國(佛)教。文中提到一八八四年朱拉隆功王在華富里的天主教社區,看到一戶人家門前揚著一面法國國旗時甚為駭異。無獨有偶,一八三二年越南明命皇帝發現其鑾駕衞、警蹕、鑾儀等司弁兵(類似總統隨扈)有從爺蘇道(天主教)者時,同樣大為可怪。這說明傳統印支王國雖未政教合一、但「教為政用」之常態現象,以及該等王國與西方殖民者根本矛盾之所在。
*作者黃宗鼎為獨立評論@天下「東南亞風輕史館」專欄作者、財團法人國防安全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本文選自《從暹羅到泰國:失落的土地與被操弄的歷史》(聯經出版)導讀。授權轉載。本系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