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台灣偏安,勢已不能

2019-07-2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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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麼又會聯想起「南宋時的臨安」來呢?那大約同兒時的情懷無關。後來漸漸品出這個比喻,原來是借用了南宋人的那首七絕:「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何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才發現我的所謂「中原意識」,在大陸時並不覺得,到臺灣卻流露出來了。這裡或許有兩層意味,一層大概是到了海外,才知道大陸那種社會,已不是原湯原味的中國,尤其從文化上講,好像被什麼外族人統治著;另一層卻又總覺得大陸才是中國正統,照共產黨一貫的說法,臺灣就是南宋小朝廷。相悖的兩層意思混在一起,到臺灣又會生出第三層意思,那就是北宋南渡文人的情懷。南宋那班豪放派詞人,如辛棄疾、張元幹、張孝祥等,南渡以後都是受不了南宋小朝廷的笙歌蔓舞,整日價「夢繞神州路」。那時的中原文人,對丟了北方半壁江山,痛心疾首,心心念念於北伐,到死都是「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去過幾次臺灣以後,才知道這種心態,同現在的臺灣人,又很隔了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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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我還以為臺灣人(不分本外省)很掂念大陸那個「根」,只是怕共產制度。後來才慢慢覺出,他們真正怕的,是大陸要來分一杯「羹」,所以對「中原心態」很敏感。這是我們想不到的一種「臺灣心態」,或許是我們「共產」慣了,沒有人家那種保護自己財產的觀念。如今對臺灣人來說,大陸的價值,除了市場的意義,大概沒什麼好留戀的(說實話,海外的大陸人又有幾個留戀它呢)。至於說做中國人,做到文化意義上也就夠了,還比大陸人做的更體面、文雅、富態。這些我們都不大懂。

宋徽宗,是一位天才藝術家,卻也是亡國之君。(維基百科)
宋徽宗,是一位天才藝術家,卻也是亡國之君。(維基百科)

如今像我這等被臺灣邀去做客的大陸人,大多有些從「大國上都」來的氣概,頗好對著這東隅小島上的人,指點江山,「氣吞萬里如虎」。言辭中也常會帶出一些倨傲、不屑、責備,那口氣有點像從老家來的一位什麼長輩,很怪罪那個披金戴銀的晚輩,不念鄉梓,只顧在外尋歡作樂。去過臺灣的大陸人,都是被臺灣視為「傑出」者,卻鮮少有說臺灣好話的。年紀大一點的,會從臺北聯想起當年上海「十里洋場」的腐敗,不肯饒恕國民黨;年輕些的,則會搬出歐美的種種「正宗」,橫挑鼻子豎挑眼。蠻橫一點的,還會有一千多年前北秦符堅的口氣:大陸十二億人都啐一口吐沫,就把你淹了。即使在歐美的大陸人圈子裡,鄙夷臺灣的氛圍,也頗濃烈,總其要者,不外乎是:功利、擺闊、小家子氣、不男子漢,等等。這是不是都可以歸為「中原心態」?我不知道,但從價值觀念到審美,兩岸的人有很大的不同,卻是明顯的。有人曾比喻如今大陸、臺灣的關係,有點像一個漢子逼他那出走的老婆重婚,總是理所當然地耍大男子主義,這位「中原漢子」除了恫嚇,沒有魅力吸引人家回來。

大陸人的「江山意識」很重,其中又參雜著愛國主義和大國意識,一向以地大物博、擁有五十六個民族而自豪;然而,又如梁啟超曾指出的,中國人只有「天下」觀,沒有國家觀念。中國的歷史過程,始終沒有進入到歐洲那種近代民族國家(National State)的發育階段(因為缺少一個真正的封建化過程),從古老的中華帝國到徒有虛名的中華共和國(民國或人民共和國都一樣),四九年以後又昇華到 International(國際)和 Communist(共產)的海市蜃樓之中,就是缺了具有民族、宗教、語言、地域和行政管理意義上的國家這一環節,中國的含義始終只是一座江山、一個大一統。因此,大陸人沒有現代區域自治、地方自治這一類的觀念,許多高呼民主的人,也不懂得尊重人家的民族性、地方性。這種「江山意識」,只有兩極判斷:統一和分裂,一黑一白,一正一邪,一忠一奸。由此而言,未來這座大一統江山破碎的時候,中國又會鬧出英雄重整山河一類的故事,也說不定。這已是題外話了。

*作者為中國流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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