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為什麼不把鳥鳥給狗狗親?」七月出版的新書《無罪的罪人》以這句話開場,講述一起校園性侵案件。故事的主角是因涉嫌性侵中度智能障礙女童,而被判刑五年十個月的國小特教老師許倍銘。
作者陳昭如長年關注校園性侵案件,過去出版的兩本著作《沉默》與《沉默的島嶼》都以「沉默」為關鍵字,揭露政府及教育體制對校園性侵事件的漠視。這回她卻用十萬字書寫一個判決書中的「狼師」,連自己都說這是一部「政治不正確」的作品。
「狼師想像」讓許倍銘成犯罪者?
不過,陳昭如說:「二○○八年最衰的人就是許倍銘!」當年九月,八歲的巧巧看到小狗坐在父親的胯下,脫口而出「把鳥鳥給狗狗親」這句話,讓母親心頭一驚。然而,法官將許倍銘判罪後,司法界卻傳出異聲,質疑這樣的判決僅憑藉八歲女童單方面的說法、嚴重誘導的司法訊問以及超越專業的精神鑑定。
為什麼要寫一個「加害者」?有一回,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執行長羅士翔向陳昭如提及這樁「冤案」,她小心謹慎地要來卷宗與報告細讀,一比對警局筆錄與偵訊錄影帶的逐字稿,發現巧巧的媽媽代答了不少員警的提問,筆錄卻記載成是巧巧說的話,「這樣的筆錄難道沒有問題嗎?」
深入追查後發現,從導師非正式的詢問、校內性別平等委員會、警察局筆錄到精神科鑑定都有類似的問題。例如,調查成員曾經直接示範動作詢問巧巧:「許老師是不是這樣做?」又或是精神科醫師斷定,巧巧是因為智能障礙而不知性侵的意義,才沒有創傷反應,彷彿一口咬定巧巧一定遭受性侵。
「我寫完這本書最大的感想是——千萬不要上法院。」陳昭如說,第一顆扣子扣錯了,整排就會跟著錯。許倍銘案最終在一三年判刑定讞。台大法律系教授李茂生認為,每個參與調查的人都沒有惡意,但大家都「太正義魔人」了,眾人的「狼師想像」使許倍銘成為犯罪者。
白玫瑰運動後大家都怕當恐龍法官
陳昭如曾以「邪惡的平庸」解釋校園性侵案件層出不窮,因為大部分校方及老師竟已對校園性侵案件習以為常,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她這次以「過度自信的專業」解釋許倍銘為何成為無罪的罪人:從警察、檢察官到法官,每個審判者都過度倚賴有限的認知與經驗,偏信受害者的證詞。
每個人都怕當恐龍法官!陳昭如在書中指出,一○年一起「恐龍法官」因「未違反女童意願」而輕判性侵六歲女童男子的判決,引發白玫瑰運動,十萬民眾走上凱道抗議。法界人士及學者雖指出,判決的問題出在法條適用與立法不當,但社會大眾已無心理解。
陳昭如在寫這本書之前,完全是從法律「麻瓜」開始學起:「判決書有雙重否定、文白夾雜和很多沒看過的字。」每次和法界人士討論許案都充滿挫折:「他們劈哩啪啦講一堆術語,我都回家google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有感法律門檻之高,也認為民眾不瞭解判決內容是白玫瑰運動的原因之一。
「我很刻意地不在書中提到專業術語,就是要降低讀者理解的門檻。」儘管如此,陳昭如負嵎頑抗,不做懶人包,不將十萬字的書改寫成三千字的摘要。通俗未必要激情,她的文字不譁眾取寵,不直接提供答案,始終保有一方冷靜。
「前幾本書講的是可憐的學生,這本書講的是可憐的老師。」陳昭如不喜歡輕易地將自己筆下的人區分為「受害者」或「加害者」,在她眼中,遭性侵的學生與含冤的老師都是被體制擠壓,無法發出聲音的人。
許倍銘真的無罪嗎?「這個問題只有他和上帝知道。」陳昭如強調,刑事上有罪與實際上是否有罪經常被混在一起,她特別依照刑事訴訟的準則寫《無罪的罪人》,「從既有的筆錄、口供或資料來看,按照《刑事訴訟法》規定,至少法官不該判他有罪。」
用證據陳述逼視案件的真相
陳昭如的謹小慎微不僅呈現在耐心查案上,也展現在文字與語言的應用,面對媒體,她不渲染情緒、不宣示立場,也不喜歡貼標籤:「我用我找到的證據陳述逼近真相的事實,僅此而已。」
陳昭如小檔案
學歷:台大人類學系
經歷:記者、編劇、自由撰稿人
作品:《被遺忘的一九七九》、《沉默》、《幽黯國度》、《沉默的島嶼》、《無罪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