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成了殺害親人的兇手?明明在這之前,我一直過著平凡生活,有朋友、男朋友,有未來,也有夢想……也許是我的腦子有問題……請治好我,讓我當個會心生罪惡感的人。」親手弒父的環菜對心理師如此說到,為釐清案情並貼近環菜的內心世界,心理師遂深深地將自己浸淫在環菜的生命故事當中,同時伴隨著自身不時被共振牽連起的私情舊事。
在心理師與環菜母親討論起環菜時,母親的言談充斥著對女兒的批判與不信任:
「她的被害妄想症又發作了。那孩子就是說謊成性呀!應該請精神科醫生好好診治一下。」
「她要是沒有誠心悔改,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老是勾引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孩子…… 」
而在母親如此眼光下長大的環菜,在被至親之人這般否定下長成的孩子,遂難以自我肯定,其自信自主之意志不具可供搭建的地基。就像環菜在法庭上的自白:「母親總是說我愛說謊,所以我那時沒自信能說出實情。」隨著故事推進,我們發現,原來環菜自幼未能獲得的,其母親又何嘗擁有過呢?不單是母親,「家父總是否定我的想法、我的一切……」環菜說。
「妳小時候被男性強迫做什麼時,都沒想過保護孩子是父母的職責嗎?」面對心理師的疑問,環菜卻困惑得彷彿從未這般思量過,因為自幼,便習慣未能保有身體自主權;因為自幼,就面臨被至親拋棄的流離威脅。於是,日漸長大的環菜為了獨立離家,「總是被誇讚的外貌、對他人期待有求必應的個性」成了其營生的根據地;於是,環菜展開了她所謂的「初戀」,即便那其實是根本不存在的一回合,即便那只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般的一廂情願。
「我軟弱、愛說謊,就算起初很好,最後也會飽受批評。我從未想過要活得坦然些,因為說謊……」「我是個沒用的人、沒有存在的價值、沒有值得被尊敬的地方。」環菜是這麼描述自己的。需以他人主張為上的人生無法不說謊,因自主欲求的存在不被允許,故每當自我意識浮現時,便心虛自己是不是又自私了?是不是又沒能為他人著想了?於是無法說出違逆他人意志的話語。
因此,得以他人福祉為依歸的人生,自我意志從不是選項,偏偏不得不的言不由衷也常遭他人睥睨為性格劣根;因此,錯得總是自己,反正己身的存在從來就不正確,反正自我以外的他者才配得正正當當。於是乎心理師告訴環菜:「妳的確殺了自己的父親,但在這之前,許多大人殺了妳的心……依妳母親的反應,就算妳說自己被性侵,也只是得到同情,不會覺得妳成了受害者。」
當至親都保護不了自己時,「唯有搞得自己傷痕累累才不用當素描模特兒,只有流血才能讓我逃離痛苦的事情……」自殘成為環菜逃生的出口,流血反倒才是解脫。當無盡的傷口成了飲食男女般的日常必須之後,更巨大更悲慟的傷害便也相去不遠了。
雖是以人倫慘劇社會事件做為藥引子的故事,但小說中還有太多文化底蘊及精湛細膩之處待讀者發掘,比如多重人物脈絡間的相互輝映、時空場景等非語言內涵的流動舉措、大和文化下的性別養成等等,惟因不願過度爆雷,容我僅再分享一則心得視角:
故事主角之一的心理師是主要承擔家計與房貸的專業人士,其先生則是甘願放下夢想,全心支持太太自我發展的家政夫,做事業有成太太背後的男人。而足以撐起女主外男主內這般非傳統家庭分工的夫妻兩人,之於小說中登場的有緣他者,亦皆是有能力有心量為他們帶來希望與光芒的貴人良人。私以為作者這樣的構思安排,旨在為性別意識注入一番新意。
最後,即便環菜的際遇多舛,而諸多女性亦皆有其各自的#me too遭遇,但作者仍透過故事主人翁的口吻來告訴大家:「女孩子身邊總是有許多偽善的神,有些人會因此自殺,也有些人會努力活下去、克服創傷,瞭解什麼是真正的愛而回歸人生正軌。」
(原標題:日本的房思琪們 活躍於第159屆直木獎得獎小說《初戀》)
*本文作者為心理師、教育工作者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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