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有一點,是很多讀到碩博士的人也經常守不住的,就是:唐鳳是充分了解一個字詞的各種意思後,才會去用它。她不會一知半解、人云亦云地講什麼「多元」、「共感」,用作標榜來顯示自己很懂、很正義的樣子,不。她用這些詞非常謹慎,包括「持守的安那其」(conservative anarchism),她用「持守」而非「保守」意譯conservative,棄不精準的「無政府」而用音譯處理anarchism,你感覺得到她是仔細考量過的。再加上她確有實力和實蹟打底,這樣的文字便有份量,不會流於虛矯誇飾。
這樣的程度,似乎很了不起,但你仔細一想,這會很難嗎?一般人也可以做到啊,我也做得到啊。如果做不到,那是什麼緣故呢?也無非就是體制的拘束和個人的心性。前面所提的「道」,便是幫助我們袪除這些障礙,復命歸常的心法。
大家聽說唐鳳是神童,多少會期待她說出什麼驚人的金句,打個機鋒。這個她也有。來看香港記者區國強問:『最後,這可能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你對台灣的願景是什麼?當你心中想到「台灣」時,你如何想像她的未來?』
唐鳳答:
四百萬年以來,在歐亞板塊與菲律賓海板塊的相互碰撞中,台灣一直就是持續向上、仰望星空,未來也就是這樣。
區國強問的是台灣人的集合,政治與人文意義上的台灣,唐鳳以地理意義上的台灣島作答,看起來是故意取巧,迴避政治立場的選擇,但重點在第一句「四百萬年以來」,先把時間觀拉大,然後「持續向上」從地理雙關到人文,「仰望星空」再拉向宇宙,而「未來也就是這樣」──這就好比《莊子‧逍遙遊》說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即使是這樣長壽的生物,和宇宙相比也不值一提。這就表明了,她是以超然的心態來看待我們這一時間各種政治紛爭的,然而關鍵是她並非故作清高的逃避,她正是在進入廚房、處理人事的時候講這話,這也就沒有流於虛無,而是有回向到「活在當下」這個常理。這種話,你要我講,我也編得出很多,但如果不是處在這個要做事的位置,如果不是處在這個有紛爭的脈絡中,說得再妙,也只是抖機靈。
還有一題:各國政府與公民團體最需要溝通的問題是什麼?答:「就是如何與公民團體溝通。」
我大笑。這有點像「如果你見到XXX,你會問他什麼問題?」答:「問他『如果你見到YYY,你會問他什麼問題』」。這招其實很簡單,一學就會,但這裡的關鍵是:唐鳳是真的這麼認為的,而且她已經在做、就是要做這樣的工作。於是我們也就可能會進一步想:是啊,的確如此啊,那我能做些什麼呢?「那我能做些什麼」很重要。如果面對唐鳳這樣的人,你或許會真的出點心力幫一些忙;如果面對的是成天清談的名嘴,你的「我能做些什麼」或許也就只是「繼續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