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鍾孟宏是個硬脾氣的人。他的脾氣大多跟電影有關,在許多時候動怒過,但硬漢總有柔情,發完怒後講起電影,他常捻著菸,讚嘆地唸,誰誰誰真的是很好的演員。
如今來到《陽光普照》,他同樣掐著菸頭繼續唸:「冠廷、建和他們真的都是很好的演員,台灣導演應該要多用他們……」耿直的人發怒,總是罵得爽快,疼愛的模樣,則是加倍直白。
「再不拍你也不用想了」 他這輩子就在鏡頭裡
1965年出生的鍾孟宏,是屏東的農村子弟,原本高中就起心動念,想讀電影,當然家裡不肯,當年電腦就是鑲金飯碗,能唸電影的學校又沒幾間,他只得乖乖聽話,北上讀師大附中,而後唸交大資工。
那段時間,他哥哥從美國帶了台Pentax相機回來,鍾孟宏摸著摸出興趣,於是跑去找阮義忠學藝,結果被嫌照片沒有人文,勸他以後去科學園區工作就好;但鍾孟宏是執抝的人,他繼續拍,那時黨外運動風起雲湧,新聞攝影很活躍,他景仰攝影師劉振祥,跑去應徵報社記者,但劉振祥根本沒理他,結果後來,他用這些照片申請上芝加哥藝術學院,攻讀電影製作。
學成歸國大約是1994年,套句鍾導自己的話,「台灣電影已經完全躺平」,侯孝賢1989年拍出《悲情城市》後,台灣新電影就已經結束,後來楊德昌的高峰,整個環境已經在往谷底下探。
大環境蒼茫,鍾孟宏先拍廣告攢錢,他說廣告是衣食父母,心底只有尊敬,但廣告總把事物拍得漂漂亮亮,還有優渥的報酬,電影要熬好幾年,可能還欠一屁股債,這種轉換很難面對,還好那幾年,老婆不時在耳邊提醒他:「再不拍我看你也不用想了。」激得他跨出第一步。
開始的時候,他先拍紀錄片《醫生》,紀錄一個旅美華裔醫生,過程沒有以前的浮華絢麗,就是一個人拿著攝影機靜靜拍,打光只有一座小檯燈,面對生死,無力的時候特別多,折騰過後,鍾孟宏終於把心磨得平整,可以拍電影了。
數十年的那些東西,都要丟掉
藝術這條路堪比修道,一個境界一道檻。2008年,他交出首支劇情長片《停車》,在鍾導眼裡,「它某種程度陷入一個導演,第一部長片的包袱,想講太多東西,放太多情感,和太多個人數十年的東西。」
「導演永遠擺脫不了你自己的時候,不管是你過去的東西,或是經驗,那對你非常累,對觀眾來講也很累,因為誰要去看你的那些東西?」
修剪自我後,他在2010年交出《第四張畫》,拍鄉間的頹圯廢墟,跟歪斜的童年,那年他拿下金馬獎最佳導演;2013年的《失魂》,是對類型電影的嘗試,張孝全飾演的兒子有一天昏倒,醒來後性格變得兇殘暴戾,王羽飾演的老農父親,在孤絕山嶺間,隻身面對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