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現代文學中,我始終認為有兩個「天才型」的作家,一個是張愛玲,一個是曹禺。他們都在二十出頭就以處女作而驚艷文壇,〈沉香屑:第一爐香〉、《雷雨》一出手,就風華絕代,萬眾矚目!
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在北京復興門外大街的副部長級公寓,我見到曹禺老劇作家,雖然久病但精神仍見清爽,談論間,我突見他臉上的光彩,就如同他晚年只要提起世界級的戲劇大師、天才、巨人們,他就神采飛揚,喜不自禁!說不盡的莎士比亞、奧尼爾……。而我則跌入回憶中,在大學時代第一次看《雷雨》劇本,是那麼富有文學性的寫法:詩的對話、詩的獨白、有聲的臺詞、無言的動作,營造出讓人一讀再讀的巨大魅力,久久無法自已。
當年年僅二十三歲的清華大學外語系三年級的曹禺,以天縱之才寫下了《雷雨》,一年後的一九三四年七月,發表在巴金主編的《文學季刊》。同年十二月二日,《雷雨》在浙江上虞的春暉中學首演。次年四月,在日本東京神田一橋講堂演出,同年八月天津市立師範學校孤松劇團在該校大禮堂演出,從此震驚整個文壇,名作家茅盾有「當年海上驚雷雨」的讚嘆,名評論家劉西渭(李健吾)稱之為「一齣動人的戲,一部具有偉大性質的長劇」,法國文學翻譯家黎烈文說:「虧了它,我才相信中國確乎有了『近代劇』,可以放在巴黎最漂亮的舞台上演出的『近代劇』」,而名報人曹聚仁甚至認為一九三五年,從戲劇史上看,應該說是進入了「雷雨時代」。
曹禺在給他的傳記作者田本相的一篇未發表的手稿中說道:「寫《雷雨》大約從我十九歲在天津南開大學時動了這個心思。我已經演了幾年話劇,同時改編戲、導演戲,接觸不少中國和外國的好戲,雖然開拓了我的眼界,豐富了一些舞臺實踐和作劇經驗,但我的心像在一片渺無人煙的沙漠裡,豪雨狂落幾陣,都立刻滲透乾盡,又乾亢燠悶起來,我不知怎樣往前邁出艱難的步子。我開始日夜摸索,醒著和夢著,像是眺望時有時無的幻影。好長的時光啊!猛孤丁地眼前居然從石巖縫裡生出一棵蔥綠的嫩芽——我要寫戲。……」
曹禺又說:「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需要。」「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裡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為了表達作者鬱熱、憤激情緒、甚至恐懼心理,於是《雷雨》的文本呈現的是尖銳的衝突、讓人喘不過氣的情節及懸念。
《雷雨》是一齣四幕悲劇,敘述了兩個家庭、八個人物在短短一天之內展開了周、魯兩家前後三十年錯綜複雜的矛盾衝突。偽善的資本家周樸園,受新思想影響的單純少年周沖,被冷漠的家庭逼瘋和被愛情傷得體無完膚的女人蘩漪,對過去所作所為充滿罪惡感、企圖逃離的周萍,還有意外歸來的魯媽,單純幻想著愛與被愛的四鳳,受壓迫的工人魯大海,貪得無厭的管家等,其實悲劇早已潛伏在每一句臺詞,每一個伏筆中,直到最後時刻才爆發出來,化作一場傾盆雷雨,無比強烈的震撼了每個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