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公公在上海法政院學院政經系才讀了兩年,因為「家難」休學,年輕時,沒想到問:發生了什麼「家難」?現在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了。
盧溝橋事變後,蔣介石宣告全面抗戰,公公回上海法政學院申請復學無望,在外曾祖父的安排下,到蘇北灌雲縣響水口鎮的小麥檢驗所工作。淞滬戰役後,戰事急轉直下,上海、南京、鎮江相繼淪陷,檢驗所停擺,工作人員遣回原籍。
那段日子,公公說他每天聽到的都是「日本鬼子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慘絕人寰」的消息,老家已陷入敵手,代理江蘇省政府主席並兼代24集團軍總司令的韓德勤將軍,從鎮江轉進淮陰,成立江蘇省抗日青年團。
公公決定投筆從戎,抗日殺敵。同事的兒子資助他一筆旅費,他僱了一乘毛驢,風雪中趕到蘇北淮陰,登記加入抗日青年團。
待命開赴大後方、分發到各地軍校接受正規軍事教育期間,公公在准陰公園巧遇叔祖父尹鐵冰。他告訴公公,已經應24集團軍總部政訓處長李歧鳴將軍邀約,正招兵買馬,籌備創辦《戰報》,他力主公公加入。他說:「對日抗戰,筆桿和槍桿同樣重要!」公公被打動了,原已做好「投筆從戎」拿槍桿子殺敵的心理準備,一轉念,重拾筆桿,留在淮陰辦《戰報》。
這一轉念,公公的人生和「報業」綁在一起了,直到我大二,公公第一次中風,血管阻塞,左眼失明,沒有辦法再做需要仰賴眼睛,吃力的編輯工作,才從台灣新生報退休。
抗戰軍興,遍地風火,傳播業幾乎陷入全面停頓。逃難的人們,只能勉強透過跟著中央政府數度遷移、但從未停播過一日的《中央廣播電台》收聽國軍戰事訊息,口耳相傳。
自由地區、淪陷區、敵後游擊地區…大大小小各類型報刋,就由收報員用耳機聽寫也從未一天間斷的中央社播發的CPA短波電報明碼,由譯電人員譯出再交給編輯人員。
激烈的戰火,風雲變化的天候,都會干擾電波。CPA短波雜亂,時斷時續,收到的常是一團亂糟糟的譯文,戰爭時無法找到全國分省精密地圖,但重大戰役的時間、地點又極為重要,錯不得,編輯人員手忙腳亂的比對核實。再艱難,也要搶著把訊息傳給受戰爭塗苦的民眾。
八年抗戰,漫長艱困,《戰報》數度被迫移往他地。戰爭期間轉移報社是件大工程,我們現在採訪、寫作、編輯,都是電腦化,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只怕當機。公公他們是要在日軍步步進逼,海、陸、空軍包圍掃蕩、槍林彈雨砲襲中,搶運各種開本的印報機器、各號鉛字、字架、鑄字機、字模、油墨…。找不到架設機器的安全地點,就用油印報維持出版,找到了,再架機恢復鉛字印報。
報社轉移陣地風險極高。公公的至交汪養吾,是騎著馬在戰地採訪的瀟灑年青軍官,但在1943年,日軍進擊淮東的一場戰役,他奉命掩藏《戰報》遺留的全部機器,卻因事機不密被日軍俘虜,嚴刑拷打,竟至兩眼雙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