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由飛成亢，與近臣九四的競合矛盾也有關。或躍在淵，離權力核心太近，批逆鱗蹈虎尾，戒慎恐懼在所難免，《文言傳》明確點出：「或之者，疑之也。」依坤上六，陰疑于陽必戰，九四居陰位若不收斂，必遭九五居陽位的猜忌打擊；九四為求自保，也可能激發篡奪之事。
這個亙古的難題怎麼辦呢？九四單爻變為小畜卦，密雲不雨，以小博大相當難受；九五單爻變為大有卦，應該尊重大家都有本性良能，寬懷和諧相處。乾卦若四、五爻齊動，有大畜之象，海闊天空，尚賢養賢，才是領導統禦的正道。
乾為一切卦的根本，其他卦多少都含有六龍之變的因數，由飛而亢是否宿命呢？《文言傳》稱：「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聖人德慧雙修，知道因時進退，可以飛而不亢，包含賢人以下眾生則難掙脫習性業障，就算拿得起也絕對放不下，糾結戀棧，遂入難堪窮途。
易經的修為境界以大人為最高，聖人次之，賢人、君子再次之。《文言傳》定義：「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聖人知進退存亡，大人德牟天地，更不會有亢龍之悔。文言于乾上九提聖人、于九五稱大人，勉勵退位與當位之人修德為尚，對症下藥，真有深意。
飛而不亢，能屈能伸，可進可退，在初九潛龍勿用的階段就得培養。《文言傳》記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卓然不同於流俗，看淡世間名利，隱居而行其道，這與孟子所稱大丈夫的行事風格類同：「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遯世無悶的修為功夫，亦見於大過卦的《大象傳》：「澤滅木，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無悶。」滔滔亂世，德衰道微，人心迷茫，只有非常人的豪傑志士能堅持理想，不隨波逐流，而這與慎獨的內聖功夫有關。人一旦確立生命的主宰，出處進退都依正道而行。
常人樂進厭退，貪得惡失，應好生體悟遯卦所言精義。《序卦傳》稱：「恒者，久也。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遯者，退也。物不可以終遯，故受之以大壯。」宇宙中任何人事物都不可能長居一處，時候到了就得急流勇退，老成凋謝，少壯接班勢所必然，有甚麼想不開放不下的呢？遯卦六爻，由系遯、好遯、嘉遯而至肥遯的轉化歷程，值得所有人三思。
除了遯卦外，謙卦的謙退不爭、圓善有終更是人間極品。《彖傳》讚歎：「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
謙德通天地人鬼神，人若能謙，必成大業且獲善終。謙九三為全卦精神的體現，《繫辭傳》記子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孔門師徒言志，顏回稱：「願無伐善，無施勞。」老子主張：「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又稱：「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都是勞謙之德的表率，世間居高位的領導者若能真正實行，絕對飛而不亢。
《繫辭傳》在表彰勞謙之後，接著就批判亢龍：「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兩相對照，警世之意濃厚。卦義涉及天地人鬼神的，除了謙卦外，還有豐卦。《彖傳》稱：「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豐滿招損，謙和受益，這是宇宙間必然的道理啊！飛而不亢，若修至大人境界，天地人鬼神自然福祐。
＊作者為中華奉元學會理事長，咸臨書院山長。本文原刊《劉君祖經典講堂》，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