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是一個古今融合、梵俗相鄰的有趣城市。在距離「三条河原」和「四条河原」稍遠處,走著走著不經意就會遇到一些寺院古剎。空海是重要的遣唐留學僧。他在入唐留學之前已習得漢文,研修佛法。入唐三年,與長安青龍寺高僧惠果專習真言密教,並接受灌頂。嵯峨天皇對他十分恩寵優渥,以高野山神護寺為密教道場,又以平安京西南方的「東寺」,賜為密教活動之本營。空海不但為日本佛教之高僧,且又擅長書法,精工詩文,身後備受日本民間崇敬,稱為「弘法大師」。「東寺」的香火鼎盛,每年到了考季,許多考生前來膜拜,並掬取裊裊之香煙觸覆頭頂,以求考中好學校。「東寺」的金堂東側,五重塔尖頂升入空中,與燭檯型的現代建築物「京都塔」遙望,數百年前勻稱莊嚴的古塔,與二十世紀流線型的「京都塔」相對,正代表著今日的京都─一個保留古典遺跡的驕傲;同時也兼容現代科學文明的城市。
造庭藝術是日本人傲視世界的一大成就。京都的「枯山水」,取白砂碎石象徵山水。這種枯山枯水的造庭構想,又稱為「石庭」,源起於平安時代。當時日本朝野嚮往中國文人的貴遊雅事,此種石庭乃是取禪宗文化,又融合北宗山水畫的枯淡雄勁之風,有一種超自然主義的美感。配以京都的四周眾山環抱,無論春花秋葉,陰晴雨雪,盡皆美不勝收。我居留的民宿,是在「銀閣寺」以南,「法然院」、「南禪寺」以西,隨便放足散散步,都是在美景之中。當年遊客較少,除了像「苔寺」、「桂離宮」等幾處需要特別維護者以外,很多名勝古蹟也沒什麼收費及限制人數的。如今日本各地的遊客,乃至於全世界的旅人都爭相去京都賞覽,雖然為當地帶來一大筆收入,但是相對的,也增添了許多環保方面的問題;更擾亂了當地居民的清靜生活。這種經濟上的考量,和生活品質的維護,互呈矛盾不平衡,恐怕也是全世界所有名勝古蹟城市的一大問題吧。
我在京都居住一年,白天徒步到京大「人文」的圖書館,閱讀與平安時代相關的書籍資料,雖然古今相距近千載,但那些文字所代表的空間,竟有一些令我身歷其境的感覺。至於晚間回到住處,因為離開臺灣以前答應林海音女士寫文稿,需得把在京都的見聞整理出來。自從進入學術界後,我在日常生活中已經不太有時間寫作散文小品了。每個月寫一篇關於京都的種種,雖然是利用晚間或週末在住處動筆的,我卻發現自己行使文字之際已經變得相當拘謹。言出必有據的論文寫作習慣很自然地顯現出來。例如寫〈京都的庭園〉一篇時,其中的《古事紀》、《日本書紀》、《漢書》〈郊祀志〉等等書籍的影響,以及所引用的文字,其實是我利用白天在圖書館寫論文,順便進入書庫查證而得到的結果。有幾篇文章,我甚至不捨得放棄那些辛苦蒐尋得到的資料,遂將其保留附繫於文後。〈奈良正倉院參觀記〉、〈歲末京都歌舞伎觀賞記〉、〈櫻花時節觀都舞〉、〈鑒真與唐招提寺〉、〈祇園祭〉、〈吃在京都〉諸篇皆有注文。在出版單行本時,那些注解的文字索性也都印刷出來。我認為至少對於想要進一步求了解的讀者會有助益的。也就因為如此,那本《京都一年》在內容上包含了有關於京都人的衣、食、住、行種種,其性質應屬遊記散文。至於每當構思定題之後,我不但查看一些資料,並且往往也實際走訪經驗過,所以形式上卻有些論文的模樣。我在寫寺院、古剎、庭園時,曾經在那許多地方留連徘徊過。寫當地的飲食時,也幾乎遍嘗大街小巷各種口味,又因為結識了著名料理店「十二段家」的老闆秋道太太,而得知一些京都人的吃食好尚。至於寫古書鋪時,是因為閒暇時喜歡走動穿逡於古書堆間,滯留京都期間在有意或無意間,總會探望那些大大小小的舊書店;而和京大及圖書館的人認識以後,承他們好意將多年購書的心得相告,又使我認識了各書店的特色,以及屬於內部的一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