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的價值主要是取決於他對上等食材的詮釋方式。
一九九四年,我剛到加州柏克萊的傳奇餐廳Chez Panisse工作,某天晚上,放在糕點檯上的一個甜點吸引了我的目光。其實,應該說我不敢置信到甚至倒抽一口氣。不是因為那甜點美到不像話(雖然它確實美極了),或者因為我以前沒見過那樣的甜點(確實不曾見過),而是因為太扯了。就這麼一顆蜜桃,放在甜點盤上,沒有薄荷葉,沒有一抹藍莓醬。就是一顆蜜桃,毫無任何裝飾。
我帶著我的紐約「天龍人」心態走向糕點師傅。流理臺上放了蜜桃,每顆都以玻璃紙悉心包裹著,一顆顆排排站,宛如一排阿兵哥。糕點師傅充滿愛意地把蜜桃捧到盤子上,侍者端出去時,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彷彿手上端的是一碰就會損傷的舒芙蕾。大家對於糕點師傅直接用一顆毫無調理和修飾的蜜桃當甜點,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對他們來說,此舉就像置身在新鮮水果和美好天氣當中的加州人,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我開始哈哈大笑。「哇,今晚是硬仗喔。」我對糕點師傅說,她看了我一眼,沒什麼反應。於是我自己拿起甜點菜單,在上面見到了我認識的第一個加州農夫的名字。「瑪斯.馬蘇模托(Mas Masumoto),陽冠蜜桃(Sun Crest Peach)。」菜單上只寫了這麼一句,沒其他介紹。
真難想像不久之前,廚師根本不會提起供應食材的農夫名字呢。以前餐廳的菜單上,有機和在地不是餐飲界行話,因為認真經營的餐廳的特色之一,就是有辦法在一月中,不是莓果採收的季節,進口大到不可思議的莓果,提供給客人。而且當時廚師學徒通常不會去加州學烹飪,而會去法國。比如我在各個餐廳當二廚時,就是經由加州,短暫停留後,再前往法國學藝。艾莉絲.華特斯(Alice Waters)所創辦的柏克萊傳奇餐廳Chez Panisse,就是我在美國的最後一站。在廚房觀摩了幾個星期後,我決定前往供應這家餐廳的農場,在那裡待數個月,深入探索這座農場。
我之所以去農場,主要就是因為那顆蜜桃。初見蜜桃的那天,稍晚後我咬了一口,接著,燈光黯淡下來,我的頭頂出現聖潔的溫暖光芒?並沒有,但我可以說,我不曾吃過這麼有蜜桃味的東西。那感覺,就像十年後我嚐到八排硬質玉米泥的感覺。我記得,當我咬下蜜桃,心想,怎麼這麼有滋味呀──鮮明馥郁,香得像燉肉──讓你想起曾吃過的某些比水果更香郁的東西。除了甜味,那酸酸的滋味也同樣讓我驚豔,感覺就像各種味道巧妙平衡的美酒。蜜桃的汁液從我的下巴淌流而下,我忍不住一口又一口,沒多久,只剩下黏在我臉上的果肉殘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