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朴大叔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他妻子和女兒趕緊低下頭去。棕黃色的湯在陶缽裡晃出圈圈波紋。「那好,你們不吃,我這個生日也不過了,不過了!」他跳起來。
「大叔,您聽我說。」韓班長懇求著,但沒有用。朴老頭推開門,把飯菜連盤帶盆一起往外扔。湯缽飛了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黃線,落到梨樹下,消失在雪裡。院裡撒著白菜和肉塊兒。一群雞和幾隻烏鴉衝過來,吃個不停,牠們的頭上下跳動著。外面沒有風,太陽高照在藍天上。
朴大嬸趕緊把米飯盆挪到身後。順吉哭起來。朴大叔蹬上靴子,光著頭氣呼呼地出去了。
我們都矇了。班長跑出去找朴大叔,我們四人則退回客屋,吃我們的午飯。韓豐沒找到朴大叔。那老頭子趕著牛車去拉煤了。北山有許多座小煤窯,韓班長弄不清哪座是朴大叔的。他找了一圈兒,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朴大嬸和順吉都不懂漢語,我們無法跟他們解釋。
那天傍晚,指導員王喜和連長孟雲來給朴大叔道歉。朴家剛吃完飯。客屋的門開了個縫,我們擠在門口看他們說話。他們盤腿坐著,朴大叔火消了,看上去滿高興。朴大嬸拿走碗筷,端上來三盅辣白菜汁,放在桌上。我們沒料到,兩位領導謝了主人,仰頭把菜汁一口喝乾。
「好,這才叫軍人,哈……哈……」朴大叔說。
「大叔,」王指導員說,「我倆是來給您賠不是的。我們的戰士沒讓您過好生日。真對不起。」
「沒事兒,沒事兒,都怪我。我脾氣不好。」老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轉向他妻子。朴大嬸手捂著嘴,沒笑出聲來。
「大叔,我們保證這類事情不再發生。」
「這事兒過去了,別再提了。」老頭把最後一點兒菜汁喝光。「說實話,我們朝鮮族人喜歡直來直去。我知道這些小夥子都是好樣兒的,但在我家裡他們像膽小的姑娘。你看,他們是軍人,扛槍拿炮的,應該有點兒虎氣。朝鮮女人就喜歡男人猛如虎。」
我們在門後憋不住地笑出聲來。他們都轉過頭,也跟著大笑起來。朴家女兒不在場,朴大嬸不懂漢語,所以只有男人明白老頭的渾話。
「朴大叔,」王指導員說,「我們後天給您慶壽。」
「由我們來辦,」孟連長說,「我們出酒出菜,行嗎?」
「行,哈──哈,太好了!我最喜歡吃你們的菜,中國菜比中國女人強。」朴老頭兩眼在暗屋裡微微發光。他們都站起來,握了握手。
兩位領導來到我們屋裡,告訴我們從現在起凡是鮮族鄉親給我們東西,不能拒絕。我們應該先收下,然後設法回報他們。無論如何不許破壞軍民關係。
兩天後我們連春節會餐。炊事班做了六個菜—野豬肉燉粉條、炸帶魚、涼粉兒拌白菜、雞蛋炒香菇、木耳炒肉、糖醋蘿蔔。我們每樣菜多打一些,帶回朴家。炊事員們並沒專為朴大叔的壽宴做任何東西,不過司務長給了我們兩瓶白酒,其中一瓶是給朴老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