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偶然買到一本《易經美學十二講》(台北:典藏,2005年11月),作者姜一涵(1926-)先生是書畫家,書中他提出了「人類文化史三層智慧說」,認為這三層智慧的發展史,就是整個人類的文明史:
第一層智慧是「巫性智慧」,亦即原創性智慧;第二層智慧是「人文智慧」,亦即人與人之間相互學習傳遞的智慧;第三層是「神聖智慧」,亦即「無」的智慧(或「超現實智慧」)。
「巫性智慧」見於兒童和原始民族,講的是我們接觸自然所產生的靈感;「人文智慧」始於政治制度和文字的發明,包括一切系統化的知識;「神聖智慧」姜先生沒有講得十分清楚,但大概可以理解為對「超越性」、對生命機理、宇宙知識和文明進化方向的終極探求。
這個觀點令我耳目一新,一看就忘不掉了。從此以後,我比較各個時代的文明、各種民族與文化,就存了這樣一個「三層智慧」的視野。
姜先生又說:
……巫性代表過去,人文代表現在,神聖代表未來;然而過去、現在、未來,不可能被切割,三層智慧更不可能被分開;可是十八、十九世紀以來,「人文智慧權」無限膨脹,把兩端的智慧全忽視了,甚至否定了。這是人類文明史上的大不幸……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登上「現代瞭望台」向兩端瞻望,不應該再近視了。大藝術家的嗅覺是最靈敏的,像盧梭、畢卡索、馬蒂斯等率先發現兒童藝術和原始藝術(或稱「素人藝術」)之可貴。因為兒童藝術和原始藝術中蘊藏了大量「巫性智慧」,從那裡始發現了純樸、野性和人類最原始的創造本能……像原住民的音樂、體育、舞蹈等天賦,都是我所說的「巫性智慧」;這種智慧,帶領人類從「原始」過渡到「文明」。
以前常聽說中國文化缺少西方文明講求的「超越性」,又常聽人感嘆說現代文明丟失了許多原始的什麼;讀到這裡,我感覺找到了更適切的用詞:「神聖智慧」與「巫性智慧」,這讓我信心大振。有一套「自己人」發明的名詞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如果你跟人講什麼「超越性」,你只能追隨原文的定義和概念體系,奉他人為老師和裁判;人家如果給你下蠱說不先砍掉你的根基來重練就沒有希望,你真信了,你就完蛋了。即便你拒不就範,也會有些心理陰影;想要跟他較勁,又容易生出戾氣,把自己搞到走火入魔。我們二十世紀就是這樣被別人和自己人惡整了一百年。現在,有了姜先生提供的這一套名堂,我們就可以相對容易地袪除無明,做到「平心而論」(這成語說來容易,但把意識型態和現實政治的問題加進來後就很難了),從頭打造自己的一把尺,來量度自己的民族和文化,相較於別人,到底多些什麼、少些什麼。比較出來,不一樣的地方,是好還是不好?也是我們自己擁有最終的評判權,不讓外國的權威學說做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