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窮小子當大官
香港政府許多高官出身寒微,他們會讀書,英文好,考上公務員,勤奮工作,跟對老闆,不斷往上爬。爬到不勝寒的高位,就恨不得洗刷其所來自的階級烙印,眉宇之間所流露左顧右盼、予智自雄、唯我獨尊的嘴臉,用最強力的馬賽克也無法塗改。
心理系學生要做「心理補償」的個案研究,只要看曾蔭權、梁振英和林鄭月娥三位特首就夠了。(葉劉淑儀也想備選。)他們只對兩種人低頭:英國佬和京官。
有一年,教育局有位什麼姓謝凌的副秘書長到我系視察,大學高層全體出動伺候她。她的架子之大顯然與身高不成比例,一駕臨,不聽簡報就開始擺譜,教訓我們辦教育要這樣那樣。當時我們有最先進的教學設備,她說設備不是一切。我們想介紹教學理念,她根本沒有興趣聽。我們面面相覷,場面十分尷尬。
她逗留大約二十分鐘,下電梯離開時,她說:「我在哈佛甘迺迪學院的時候...」原來重點在此,港府送這位自卑又自大的鳥官去哈佛鍍過金。但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寫在額頭上呢?走出電梯,我很想狠狠踢她三下屁股。
後來我留意她的動向,果然步步高升。
二、崇洋與媚外
香港的租金世界最貴,醫生拼命賺錢,不會浪費一分鐘和你多講兩句。私家醫院的收費是世界級的,有些醫生態度之冷漠與傲慢也是世界級的。
中環有泌尿科N醫師,港大畢業後到蘇格蘭留學,也在美國大學的教學醫院做過兩年,心氣高過額角。有一次,他速讀一份手術同意書,要我即時簽名。我問他還有什麼「選擇」。他覺得權威被冒犯,突然火冒三丈說:「現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我説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病人的焦慮是可以理解的。」
他軟了半截,卻板著臉說:「你應該把焦慮藏起來 ,如果個個像你這樣問,我外面有這麼多病人怎麼辦?」(真實對答,絕無編造)
平時為我把關的校醫介紹她姐夫去看N醫師,多問了幾個問題,據說N醫師勃然咆哮:「是我在教你,還是你在教我?」
在美國,這種倨傲無禮的醫生根本不必想混下去,因為早就被投訴到Medical Board去懲戒了。但在香港,為甚麼大家只能忍氣吞聲?
英國在香港留下許多了不起的遺產。但英國人在香港的階級意識森嚴,香港許多高級華人崇洋媚外的奴性是深入血液的。我始終不敢問N醫師;「你對洋病人敢不敢這樣疾言厲色?」
我看到他對洋人總是客氣的。
三、傲慢與愚蠢
不管誰當權,都必須對權力抱持一種虔誠的敬畏。有朝一日得意了,千萬不可忘形,因為下面就是萬丈深淵。憶及往事,記之以警世。
我曾在某大學任教,新任常務副校長志得意滿,像銀行出納員穿起一套新的三件頭西裝,走路嘎嘎生風。果然,在一個週末,毫無預警,他突然大筆一揮,解除全校講師的合同。這樣虐殺,哀鴻遍野,當然不可能不引起激烈的抗爭。他的官位坐不暖半年,就抱頭鼠竄,這是唯一的歸宿。
事情剛發生時,其實還有片刻轉圜的窗口 。我告訴他,這些講師名單是各學院報上去的,他要有什麼意見應該發回各學院重審 ,這樣做一方面符合程序正義,一方面也為他分擔政治責任。他居然對著全體行政主管說:「我是不怕政治責任的。」
我好生佩服,原來傲慢和愚蠢是睡在一起的。
*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聘任的教育部「玉山學者」。美國密西根大學博士,曾任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教授,中央研究院客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學講座教授,香港城市大學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