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從北京回臺灣過年,帶了他的妻子、孩子,和家族的兄弟姐妹,二十幾個人組團,去菲律賓旅遊,避開年節人潮,全家團聚旅行。旅行幾天後要回來,到了機場,卻被阻擋下來,所有人都可以走,唯有他的孩子不行,因為孩子是大陸籍,臺灣不許入境。
這下傻眼了。父母可以回臺,而七歲的孩子要獨留菲律賓。這是什麼政策?父母當然留下來陪孩子。他的孩子看著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都走了,獨留她一個,於是大哭起來。他們明明是從臺灣去菲律賓玩的……
我知道,政府可以說是他們自己選擇了北京戶籍,不要現在再來後悔。但平日在北京上班,你不設北京戶籍,孩子要怎麼上課?難道要先將家庭拆散,疫病來時才能回來嗎?誰有此預料?
是的,網路上可以罵這罵那,政治正確繼續喊,但我在乎的,只是那個孩子。那個站在菲律賓機場無法回家的孩子,那個可能被拆散的家庭。
慈濟的口罩事件是另一種典型。慈善的工作,願意如何付出,為誰付出,是一種善念的實踐,自由的選擇。但慈濟把口罩捐給武漢的時候,臺灣網軍卻大罵他們為什麼不捐給臺灣。臺灣也缺口罩。
問題是:臺灣無此急需,政府都勸人不必天天戴口罩,必要場合才用,為什麼不能把口罩捐給武漢?臺灣戴口罩是為了保健,武漢是為了救命,至少給醫護人員救命。
什麼時候,臺灣人變得如此自私,充滿怨氣?連慈善的對象都要計較!更何況,慈濟發起捐獻口罩之初,本就指定給大陸,他們不能違背對捐獻者的承諾。
但我看的不是口罩,而是人性。恐懼帶來的,竟是開始扭曲的人性。
我曾在臉書轉發了一則武漢的視頻,是一個年輕人拍封城後的武漢街頭,以及他當一個志願者,開車幫助醫護人員上下班的過程。那是一種充滿悲傷的影像,無人之城,無人的街道,醫護人員站在街頭叫不到車,等了幾個小時。幸好有這些志願者出來幫忙。這是冒生命危險的事。在冰天雪地之中,兩個小小的身影,飄浮如微塵,渺小而卑微,卻為救人的生命,在和瘟疫奮戰。
生活在安全角落的自己,也只能心中懷著深深的悲憫,為他們祈禱,願志願者平安,願醫護人員平安,等待春暖花開,陽光照耀,疫情遠離。
然而,這樣的善念也有網軍來罵,說我不譴責中共,怎麼還為他們祈禱?
這是什麼邏輯呢?為受苦的生命祈禱,卻被扭曲成政治不正確,好像世界只能有一種仇恨政治,其它都是政治不正確。這樣的仇恨政治,彌漫網路,甚至一些媒體人也染上了病毒般,先分敵我,再分陣營,以仇恨語言在搏殺,搏眼球。
更可悲的是,有如在「仇恨語言病毒」中交互感染一般,疫情下的兩岸網軍互相刺激,弄得彷彿兩岸都只剩下仇恨語言。
這是何其荒謬的情境。事實上,許多慈善團體、民間人士,根本不理會政治,仍在默默行善,互相協助。為什麼我們不能更堅持這樣的信念呢?
如果這個世界只剩下仇恨語言,這個世界是不值得活的。仇恨最先傷害的,不是被罵的人,而是發出這種仇恨語言的人,因為他的內心已先被仇恨佔據,那樣的生命,活得多麼悲哀!
他們以為把親人拆散可以自保,我卻寧可相信,如果不能保護孩子,一切政策都是白費。他們可以說口罩一定要留給臺灣,我卻寧可相信,唯有幫助受難者,友愛互助,活著的人才能一起走出恐懼,走出難關。
瘟疫帶來恐懼,而恐懼是一種試煉,正在試煉著人性。
瘟疫也是一種抉擇,看我們要抉擇什麼樣的人性,什麼樣的人生。
那只關乎自己,卻是無人能替你決定的。
*作者為自由作家,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