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2日,我應私人邀請參加李宗恩先生(1894—1962)誕辰120周年座談會。走進北京東單三條「協和」老樓會議室,我很吃驚:牆上無條幅,桌上無鮮花,室內沒有服務員,室外沒有簽到簿。靜悄悄的,乃至冷清。咋啦?座談會的規格低到無規格。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與會者,清一色銀髮老人,人人衣冠整潔,個個舉止得體。我掃了一眼,只認得蔣彥永先生。
他見我,即問:「『協和』請你了嗎?」
答:「我是受李家親屬之邀。」
又問:「你認識李宗恩?」
又答:「 我不認識,父母認識。李宗恩劃為『右派』,是因為父母的緣故。所以一定要來。」
會議開始,先播放視頻,內容是一位元記者的隨機採訪——把當下「協和」的頭頭腦腦,上上下下,都採訪到了。問的問題只有一個:「你知道李宗恩嗎?」
回答也只有一個:「不知道。」
我看過一本寫「協和」往事的書,洋洋灑灑數十萬言,涉及李宗恩的文字寥寥數語。顯然,這是一個被時代遺忘的人,也是被「協和」忽略的人。為什麼「忽略」、「遺忘」?因為他是舊社會協和醫學院第一個握有實權的華人院長[1],更因為他是1957年醫藥界最大的右派分子。
會議的主持人是現任美國洛克菲勒中華醫學基金會(Chinese Medical Board)主席,瑪麗・布朗・布拉克女士(Mary Brown Bullock),她從大洋彼岸飛抵北京,就是專程來主持這個紀念會,並做演講。盡人皆知,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中國的一個創舉,就是建立協和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1916年協和醫學院選址動工,1921年落成並正式命名。醫學界人士很清楚:在那個時代,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代表著國際醫學最高水準,協和醫學院正是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為「藍本」,教學、臨床、科研三位一體,從總體架構到具體標準,一切向它看齊,模擬仿照過來的。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是洛氏基金在20世紀上半葉對華(單項)援助出資最大、時間最長的項目。令人欣慰的是所有的援助與付出,都沒有白費。幾十年間,「協和」(即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之簡稱)在中國開創了八年制臨床醫學教育、高等護理學教育之先河,在培養醫生,建設醫院以及醫學研究等方面成績斐然,很快成為亞洲醫學和研究方法的最高標準,對日本、印度的高等醫學院也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太平洋戰爭爆發,「協和」被日軍佔領,受到嚴重破壞。戰爭剛結束,中國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宋子文立即致函洛氏基金會,要求儘快恢復「協和」的一切工作和專案。當時的基金會董事長小約翰•洛克菲勒在回函中說:「協和醫學院的工作是我們皇冠上最明亮的鑽石,我們有最強烈的義務繼續支持中國的現代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