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是父親的獨子,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從小就聽部落裡的耆老說故事,聽其他家族的傳說,豐富我族學常識,尤其是夏本.米都立德往返蘭嶼、巴丹島的航海的故事,學齡前就聽說了無數個夜晚。然而,我其實更喜歡聽,沉迷於外祖父跟我說過的「小男孩與大鯊魚」遊歷綺麗水世界的故事,是沒有國界疆域的水世界。
我的祖先自稱Ta-u(達悟族),說是這個島嶼是有「人」住的意思,所以這個小島的原始名字是Pongso no Ta-u(人之島),說明這是外來民族沒有來之前的主權宣示,我們小小民族在航海移動實現占有的島嶼,這種以自己的語言來宣示島嶼主權,傳統海域,無關於列強帝國擴充版土的政經目的。然是,在大航海時代(地理大發現十五—十八世紀)的大洋洲許多數不清的島嶼,說南島語的民族,在遇上擁有船堅利砲的西方海盜,他們邪惡的文字,寫道,「這是我們的島嶼」,這句話的意義就顯得特別的讓人厭惡。在日本殖民時期,從當下的感覺來說,是「幸運」,首先是,我們的小島日本人認為沒有南攻西進的戰略價值,所以就把我民族作為人類學家建構其理論的「試驗區」,我濃縮萃取我的話意義是,我的前輩們沒有做日本人的傭兵,於是「為誰而戰」家毀人亡的悲劇就沒有發生在我民族,這是我的簡易敘述。二次戰後,我所謂的「幸運」轉換成另外一個帝國殖民我民族的時候,我的小叔公說:
Jira naviya o Ta-u do Pongso.
(完了,這個島嶼的主人。)
後來小叔公唱了一首短詩,被流傳。歌詞原意是:
讓我們在舒夫特1海域(原意是﹁惡靈貪婪的舌頭﹂是漁人部落的傳統海域)
製作竹子的圍籬
好讓台灣來的貨輪無法進入
稻米與麵粉來自遠方的島嶼
遠方的食物不比冷泉的芋頭好吃
但願島嶼的人有所認知
(台灣來的貨輪的螺旋激起波浪,讓我們的海洋有了噪音,機械船將帶來許多外邦人,他們將來會掠奪我們的土地,帶來的稻米、麵粉將來會淹沒我們的水芋田,我們的孩子因而開始吃外來食物,而不會再與島嶼的土地親近,祖先的努力將成為荒涼的島嶼,讓我們拒絕外邦人的船,努力經營我們的田地,我這樣說是擔憂我們將失去島嶼的所有。)
因此在我出生時,我有了漢名漢姓,是中華民國的國民,戶政事務所冠給我的,外祖父賜給我的族名Cigewat(切格瓦,意思是;不可動搖,永遠守著家屋,守著島魂)。我雖然經過外祖父祝福的命名儀式,在我民族成為外邦人、漢族殖民的時候,傳統名字也只不過是傳說的記憶而已,是不被台灣政府承認的語言符號了,我使用的漢語是,「迷惘年代」的起始,申論的意義是,「漢人是主子,我們是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