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政治(realpolitik)經常令人感到悲哀絕望,因為,國家、集體的利益和個人的正義不但未必相符,有時甚至是衝突的;幸運的是,這次的香港佔中要求真普選,和台灣的利害習習相關,基於民主原則,台灣應該支持香港佔中,考量現實利害,台灣更不能置身事外。
香港和台灣的連動關係,國內有兩派不同看法,樂觀的如國民黨官員,高唱「今日台灣,明日香港」,綠營則相當悲觀,從民進黨黨主席蔡英文到太陽花學運領袖林飛帆都不斷提醒,擔憂今日香港預言明日台灣的命運。
諷刺的是,究竟那一方預言正確,卻是操之習近平手中,最後仍要視北京如何處理香港普選問題而定,習近平面對香港爭民主的態度,可以反過來驗證,到底是台灣的悲觀派還是樂觀派贏了這一次的歷史大預測。(當然,我相信即使悲觀派,都寧願自己預測錯誤)。
這是個典型的三方博奕,台灣有學者以相當悲壯的「終局博奕」來形容香港佔中運動,終局如果是指北京願意讓步,給民主普選一定的空間,多數的國際觀察者相當悲觀,這顯然是北京所不願為;但是如果弄到最後武力鎮壓,對北京必然大傷,因此,對北京而言,最好的結果應該是,讓香港人反制香港人,以暴力黑道讓和平佔中變調,甚至讓佔中運動內耗自傷,最後自然消退,這可能是北京眼中最好的終局。
然而,這是否成為香港的終局猶未可知,但絕對不是三方博奕真正的終局,因為,在香港之旁的台灣目光炯炯,緊盯事態的發展,台灣從未接受「一國兩制」,但是當香港連「一國兩制」都不可得,自主性蕩然無存時,兩岸更難有互信。
當然,這也是習近平的博奕,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是中共高層幹部前二年最愛重讀的名著,但是書中解讀法國大革命的名言,「對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顯然被中共高層反過來讀,「為了避免失去權力,絕不可對改革者讓步」,但是,當壞政府堅決抗拒改革,是否就可對革命免疫?這恐怕也是獨裁統治的一廂情願。
然而,習近平的博奕不只攸關共產黨能否永遠在中國獨佔權力而已,也攸關台灣對兩岸未來的看法及選擇。
台灣比香港幸運之處是,我們趕上「蘇東波」(蘇聯及東歐)後的民主化浪潮,在民主化的同時畢其功於一役完成總統民選,這必須歸功於台灣最了不起的馬基維利主義者李登輝,從香港普選事件得到的事後之明是,我們如果愈晚推動總統民選,遇到的阻力顯然會愈大。
歷經四次總統民選,「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已變成藍綠政黨朗朗上口的台詞,然而,何謂主權,去年來台的思想史巨擘昆丁.史金納(Quentin Skinner)闡釋霍布斯的理論,「當我們同意授權於一位主權者時,就將自己由純然的雜眾轉化成為一個統一的團體。」台灣不常出現反中為名的大規模遊行,並不是台灣對統一不排斥,這反而顯示台灣的自信,常民的政治行動,日常的選舉投票,就是一種共同體的演練,不到非常時刻,這樣的共同體是不用亮劍出鞘的。
然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從來不承認中華民國是主權國家,如何定位兩岸關係,是每一個政黨、每一位國家領袖的大課題,甚至是每一位國民的錐心之憂。至少,如果香港的自由市地位璀燦如昔,台灣還有可能相信中國有一絲絲的善意,否則,當香港自由淪陷,還有一點選擇權的台灣,就必須重新檢視兩岸定位,至少不能束手就擒。
所以,當江揆盛讚佔中是理性的追求民主,台灣的太陽花學運是沒有核心訴求時,他其實說得太早。
江宜樺的弦外之音是,台灣的處境和香港不同,現狀當然如此,但是台灣內部顯然有不同的看法,因為台灣和香港兩者並非沒有類似的跡象,例如,香港有親中大亨,台灣亦有親中財團,露骨程度急起直追;香港的媒體從廣告到編採自由、甚至人身安全都受到中國力量赤裸裸的恫嚇,同樣的戲碼在台灣也已經現形。台灣如果是個完全的獨立的國家,這些都只是形同實異的鬧劇,但是,當台灣的主權頻頻受挑戰時,形同最後是否淪落為實質也相同,不得不引人深憂。
而香港,正是台灣的觀測點,台灣當然要目光炯炯的注視香港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