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王德威提倡「後遺民」文學論述,指出:「臺灣在歷史的轉折點上,同時接納了移民與遺民。如果前者體驗了空間的轉換,後者則更見證時間的裂變。回歸與不歸之間,一向存有微妙的緊張性。臺灣經驗的兩難,正是古已有之,於今為烈。」在台灣的歷史脈絡中,「移民」、「殖民」與「遺民」共同構成了台灣的離散經驗。當然,證諸歷史,離散並非台灣獨有的歷史經驗,誠如李有成曾指出離散社群的複雜性、多樣性及差異性。世界上許多種族都有自己的離散敘事。「離散不只是許多個人與種族的歷史經驗,也是許多國家與社會長期存在的現實,更是後殖民與全球化時代跨國流動之下的普遍現象。」因此,台灣離散的歷史經驗,除了具有台灣的地方意義之外,或許也具有了某種世界史的普遍性。
近代歷史中的全球資本主義發展的內在驅動力,國際關係的紛爭,戰爭的影響,帝國規模的社會流動,戰後復員的地理空間上的國境收縮,與政治上公民身分的複數國民化等因素,擴大了台灣18世紀以來至今的大規模的人口移動。台灣地理位置,以及台灣的歷史發展機緣,使得其歷史充滿了各種人群的遷移的故事,南北往來,漂泊東西,離散經驗,早就內含於台灣歷史發展的動力中。在全球化成為今日熱門的流行語之前,在離散成為當代的文學批評與歷史建構的語言之前,人們早就自願或者被迫參與了各種尺度規模的移動了。
最近將過去20年間發表的論文做了整裡,竟然發現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語境發表的論文,不約而同圍繞在同一主軸,主要是1930至1950年代之間,屬於台灣、中國的離散與漂泊、越境與入境的複雜歷史經驗。
早期寫的張深切論與晚近寫的楊基振論,透過他們的自傳作品與日記這種帶有個人性質的史料,從個體的角度反照時代的變遷。出身於殖民地的張深切,在1920年代就參與了反殖民的社會運動,以及稍後的重建台灣文化身分的文藝活動,為逃避殖民當局的壓迫,遠走中國,卻也捲入更複雜的戰爭期的文化政治中。戰後返回台灣,更受二二八事件的牽連,最後得以身免,生命晚期重新回復投入文藝創作,成為戰後初期的台語電影創作者。而透過楊基振的日記,更讓我們看到一個台籍青年,前往日本受高等教育後,前往滿州與華北發展的路徑,以及對於不同人生階段與遭逢事件的觀察與自省。傳記與日記的私文書,不單只是用以分析張深切與楊基振個人生活經驗的史料,更是環繞著檢視內在自我主體性的近代人的個體,在歷史中成立的表徵。在其中,我們看到了歷史如何影響了他們的人生,而他們又如何在傳記與日記的文類中,檢視了自己的生活並回應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