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鐘,我準時騎上腳踏車,去臺北郵局領包裹。這是我每天清晨六點起床將店面裡外都打理好之後的第二件差事。從重慶南路一段到北門口的臺北郵局,只需十多分鐘,但回程時,後座堆疊超重的書,腳踏車像翹翹板,根本無法騎乘,只能一手穩住重心緩慢行進,一手護住綁在後座的郵包,以免掉落。
臺灣光復後,日本書店收攤,臺灣的書籍全部由上海供應,除了「商務印書館」以分店經營自家的出版品外,其他書店也都由進口取得貨源。但是上海淪陷後,輪船無法直航,海路阻斷了,大陸的書籍只得先輸往香港,再以郵包郵寄到臺北。這些包裹是當時臺灣人的精神糧食,有文藝書、知識書、專業書、字典、辭典等。
收貨後,我依照各地書店或單位來的分配再轉批發,這時都採用固定合作的「貨運」車送達。我的第二樁工作就是開三聯單、計算貨款、抄寫訂單資料,然後分裝包裹、捆綁、張貼收件條,當貨運車到達時,有送出的,也有退回的。我必須清點退貨、核對單據、計算貨款,謄寫細目存檔,以供下次訂貨時參考。
每件包裹大概裝一、二十本書,所以每天要領取的包裹有兩百多包,而一趟腳踏車最多只能載運十來包,等郵包全數拉回書店,往往已是午後兩、三點,這是我每天的基本活兒,如果有一輛三輪拉車,也許一、兩趟就能完成,但當年三輪拉車稀少、昂貴,實在也難講究效率,學徒就是以花時間、耗體力來自我磨練。
北門以南除了重慶南路是書街外,博愛路、武昌街大都是文具行、茶行、相機店,通常要到近午才有人潮,這一帶的店家都開張得晚。但是我的工作不只是書店門市,二進、三進裡間的辦公室、小倉庫,都是我要負責清理的範圍,二樓以上的地方則有清潔阿桑負責。
我的行軍床搭在一樓廚房門邊樓梯下的小角落,六點鐘把它靠牆面豎立,直到晚上十點下班,等一切就緒可睡覺已是午夜時分了。我往往迫不急待的把行軍床攤平,卻也不見得馬上能成眠,只是長久躺在沒有支撐的帆布上,疲倦似乎無法消弭,腰身也常感到痠疼,還好,勞動訓練心志,我不是個貪睡的人。
以前念淡水初中時,沒錢買公車票,每天清晨五點起身,從三重走路到雙連火車站,三年下來,雖然辛苦,但無論颱風下雨或颱風天,我都全勤,從不缺課。
上了往淡水的火車,最好能搶到位子,這一路經過十一個車站,停停走走,需要一小時十分鐘的車程,可以好好補眠了,但我寧可站在每節車廂末端的開放空間,欣賞外面百看不膩的景致。
列車出了雙連車站的月臺後往北走,途中的樓房、馬路逐漸退後、變小、消失,在跨過基隆河朝著西北向後,稻田、菜園、樹林紛紛從地平線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