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裡向有「成王敗寇」的說法,意指勝利者不但是贏得天下,同時也掌握了是非對錯的詮釋權。至於失敗者的命運,則是一句「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就介紹完畢——所謂「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論點,往往只是形式上用來安慰失敗者的說辭罷了。證諸歷次政權更迭的腥風血雨,也的確是屢試不爽、毫無懸念,愈加加深了大家「退此一步,別無死所」的堅定信仰。「甄嬛傳」這類宮廷鬥爭劇的大肆流行,無疑是呼應了大家藏之內心的深層恐懼:隨時得要提醒自己,依附最高權力以求生存,是無可厚非,也無從違抗的唯一生存法則。
然而,如果生存競爭就是人生的全部戲碼,如果追求勝利就是每天奮鬥的唯一目標,那我們每天被迫面對的,將會是怎麼樣一個無情、無趣又現實的冷酷世界?畢竟,說到底,最終的贏家只能有一人——多數人每天要面對的,只能是某種程度的「失敗」。排除了這千千萬萬人的失敗經驗,抹去了這千千萬萬有血有淚的感人事蹟之後,我們的文明又如何能表現出有情有義、溫馨感人的文化特質呢?
日文裡雖然同樣有「勝てば官軍、負ければ賊軍」(贏的人是政府軍,輸的人就變成叛軍了)的說法,另一方面卻有「判官びいき」(偏愛判官)的論調,來平衡、撫慰失敗者的受創心靈。判官是指平安時期末年(約八百年前)源平大戰中源家主將「九郎判官義經」(源義經)的官名。「判官びいき」意指民眾疼惜判官、同情失敗者,為源義經,為所有弱勢者打抱不平、感同身受的維護心態。
時值平安末年,平治之亂剛結束,源賴朝、源義經的兩位兄長(義平和朝長)同時被平清盛處死,父親源義朝則是在逃亡過程中遭受部下背叛而遭殺害。當時還不到3歲的義經,不但面臨家破人亡的厄運,和年僅13歲,未曾謀面的同父異母兄弟賴朝更是從此流離兩地,不得絲毫音信。一直要等到20年後,兄弟兩人才終於在黃瀨川達成生平第一次見面相認的心願。隨後,義經受邀加入賴朝遠征軍,在討伐平氏的戰役中並肩作戰,一起為父親源義朝的雪恥復仇之戰而努力。
奇智善戰的源義經,先是在京都平定源義仲之亂,繼而在一之谷、屋島大敗平氏,最終在壇浦展開殲滅戰,逼得平氏一族跳海自盡。賴朝得以打敗平氏、取得天下的第一功臣,首推義經當之無愧。無奈的是,在後白河天皇的分化計謀,以及梶原景時(賴朝旗下主要武士)的巧言誣衊之下,賴朝對自己的親弟弟逐漸產生猜忌、懷疑心態,硬是要義經佇留在距離鎌倉六公里的「腰越」,不願允諾他進城面見,說明朝廷授官始末。悲憤之餘,義經在腰越寫下「腰越狀」表明心跡,請人送到鎌倉給賴朝過目,沒想到換來的竟是賴朝更加堅定的殺意決心!賴朝先是直接沒收,接管義經在西日本的二十四個領地,逼得義經不得不結合叔父源行家,號召武士起兵對抗賴朝。賴朝接著發動「崛江夜討」暗殺義經未遂之後,轉而脅迫後白河法皇,下達追討義經的「院宣」指令。事實上,整個追殺義經的經過,同時也是賴朝建立全國據點,邁向獨立政權的準備過程。緊接著,賴朝不但冷血殺害義經愛妾,聞名京都的名伶「靜御前」,連對他自己親生侄兒——「靜御前」剛生下來的幼子,也是下達「棄之野外」的狠心命令,務求斬草除根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