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看見辦公室裡的那幾個丫頭正衝著我嘻嘻哈哈地笑,說程姐你原來姓的是心想事「程」的程啊。我醒悟過來她們都看見了我攤在桌子上忘了收進抽屜裡去的那張賀卡。我在公司對自己身分的介紹僅限於老家在溫州,但沒人知道從溫州機場或溫州火車站下來到我家,至少還要轉兩趟長途汽車打一趟摩的。我媽現在幾乎不寫信了,即使寫,也都是寄到我北京的住家地址的。這次我剛搬了家,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新地址,沒想到我媽會照著我丟在家裡的名片上的地址把賀卡寄到公司。這張賀卡上的地址和錯別字赤裸裸地暴露了我在鳳凰女色譜上的深淺程度。
還要過幾天我才會發現,我在公司裡不再是程姐,或者程小姐,或者程小玉。所有的人都叫我「心想事程」,當然是在背地裡。
辦公室的這幫女孩子平均年齡比我小十歲左右,正處在心眼還沒長全的階段,我和她們的區別,在於我的心思比她們多了幾片芽葉。我知道我不能和她們急,一急就表明了我在意。我鎮靜了一下,沿用她們嘻嘻哈哈的語氣,說在有些國家裡,偷看人家私信是要坐牢的,你們這群法盲。她們說好啊好啊,程姐,我們馬上去坐牢,白吃白住不好嗎?還省得天天看阿姨的臉色。
大家散了,一整個上午,我的心裡卻都堵著一隻蒼蠅。
吃午飯的時候我忘了帶手機,回到辦公室我發現郵箱裡有六封郵件,手機裡有三條留言,都來自阿姨,都是催產品代言會的宣傳文案的。那個會假如按照最理想的速度最順利地進展,也將在七天零六個月之後召開。也就是說,現在和那個活動之間的最短距離,是兩個季節,這中間有可能發生地震、海嘯,或者第三次世界大戰。我總懷疑阿姨讀小學的時候沒學好算術,在數字的概念上一塌糊塗,甚至比我不識幾個字的老媽還要糟糕,越遙遠的事情她越揪心,而擺在眼前的事她倒能順手就忘。
阿姨的稱呼可能已經讓你產生了誤會。她不是掃地擦桌子端茶遞水送信的那種阿姨,她來自香港,有博士學位,是我們公司新聘任的市場部總經理,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阿姨的全名叫王清憶,她的香港同鄉在非正式場合裡管她叫阿憶。而我們對她的稱呼則靈活而多元,當著她的面時我們管她叫王總,當著公司其他頭頭的面時我們管她叫王頭,而在確定沒有叛徒在場的時候,我們就叫她阿姨。
我從包包裡抽出一片口香糖,想把嘴裡那股蒜烤魷魚的氣味去除,剛嚼上兩口,電話就響了,是阿姨。
「看見郵件了嗎?」她問。
我努力把上下牙從口香糖的糾纏中分離開來。
「還沒呢,王總。」我口齒不清地說。
我撒了一個謊,過後追悔莫及,因為阿姨在電話上把郵件和留言的內容又重複了一遍,再加上了無數的注釋見解和延伸,細緻到毛孔。阿姨的指示很長,聽筒幾乎把我的耳朵烤出一個燎泡。放下電話,我忍不住感嘆:若把阿姨的講話錄音整理出來,本身就是一份文案草稿,她何苦雇我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