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從〈我沒有喊過她老師〉、〈迴音谷〉、〈靈媒〉、〈人間〉到〈鳳凰花的故事〉等等應是比較全面的「夾敘夾描式」篇什,敘事與描寫的比例似乎顯得愈來愈勻稱,而且在這些篇章裡,我們發覺怡雯的意象叢越來越稠密,節奏也愈來愈明朗,也就是說,這些篇章的抒情韻味越來越濃。
怡雯的文字大體上都算相當精鍊,句子大都以簡短為特色,兼有古詩詞的韻味和優美,譬如〈我沒有喊過她老師〉中有「漫步鐵路旁,風在茅草間流竄,不時捉狹的撥弄我們的髮梢衣襪。」和底下這樣的片斷:
天地朗朗,山巒尖拔,茅草平濤無垠,儼然一幅絕妙好文章。一棵老樹佇立火車站旁,滿地熟透的果子晶亮,色澤飽滿、油黃。果不可食,兩個巴掌大的葉片沾鹽生嚼,卻異常鮮嫩,透著原始的野香。
這些句子都簡潔到極致,所刻劃的直逼中國山水畫中的境界,可見她涵泳中國古詩詞所摘取到的營養,這樣的文字早已可跟簡媜與張曉風並駕齊驅了。可是,怡雯有一項她們所沒有的武器:現代詩創作經驗,這項經驗常可協助她直透事物之核心,淘挖到富有靈視的閃亮片斷和意境,而節奏感似乎都並非最重要的質素了。
何寄澎在評怡雯的〈人間〉這一篇時提到:「作者的筆法非常特殊,大部分的筆墨都在寫外在的景物,彷彿著意人物甚少。其實景物的描寫多寡有人物的心境或氣質、形象在內。」這些話的確能拈點出怡雯散文創作非常重要的一個特色:借物寫人,這種抒寫策略在「夾敘夾描式」這些篇章裡固然顯得突出,其實在其他以敘事及以描寫為主的篇什裡也一樣發揮功能,想來鍾怡雯對王國維所說的「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這種說法一定是很熟悉的。「借物寫人」再加上我上面提到的「從平典中奇出」、「先論後敘」以及「夾敘夾描」等式,大體已很夠概括怡雯整個創作策略與風貌。當然,我們也可以指出來,這裡所說的創作策略大體上都是比較可以習而得之者,而真正構成一個作者的靈視和精髓那種超越的似乎有些渺茫的精神境界卻是秉賦天生而得之者,那可不是每一個作家都能擁有者,而我覺得,怡雯多少是擁有這種奇特秉賦的,也請善為珍視發揮之。
我在〈「島嶼」為烏托邦的翻版?〉一文中即已提到怡雯文字的細膩、飄逸、颯脫和感性,所有這些特質最能在她的第二三類篇什中同時呈現出來。譬如她在〈人間〉裡所描述的跟小祖母的認同,又例如她在〈鳳凰花的故事〉對鳳凰花大幅度鋪寫(其實即在暗喻「出落得水芙蓉一般」的陳阿姨曇花一現的生命),她幾乎跟標的物都溶為一體了,那麼投入,那麼帶著溫馨與關懷,可她卻從不濫情(低調和含蓄可應該是她文章的另一個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