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我還處於動蕩狀態,曉波則是憤怒又悲傷,這種憤怒很難解釋,儘管他知道64當年北京各地都有死人,但他在訊問時承認,在天安門廣場上他沒看到一個死人。他很氣自己,當然他也很氣政府,但他最生氣還是自己沒能阻止這場大屠殺,這件事也成為他人生中最揮之不去的過往。在某些方面,曉波是自利且自戀的,但你可以當面挑戰他,他也會承認。他總是準備好面對真相─無論它有多麼令人痛苦。
晚上,我煮了晚餐,還準備了他最愛的二鍋頭。吃飯吃到一半,我們的對話停頓了30秒,突然他哭了,像一個失落的孩子、從純粹的情感中爆發出了可怕的淚水,當時我的女朋友留下我和曉波,當他從淚水中恢復之後我們沒有討論這件事,只是繼續吃飯。
接著,他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權力,千萬要提醒自己面對權力要謙虛。」我回他:「當然」,當時我就知道在我往後的日子裡會一直想著這句話。
從那次舊金山相會後,我除了透過Skype,我再也沒見過曉波,如果我流亡後,除了在Skype上就再也沒見過我的父母。不過我知道,之後他又再哭了一次,那次是在18年後,他的妻子劉霞在探監時說他得到了諾貝爾和平獎。我聽說,他當時痛哭著說;「這個獎是給那些在89民運中犧牲生命的人」。劉曉波因為參與起草《零八憲章》提出促進中國民主化進程、改善人權狀況,並與300多名中國各界人士一同簽署,而被中國監禁。
我相信,300名勇敢的男女和我看到同樣的劉曉波, 一個真誠的人、堅定、理想主義、有良心的,而且是像我們其他人一樣的血肉之軀。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卻在獄中度過八年最後離世的曉波是個複雜的人,但他是一個大膽的知識分子,在中國,他是一個威脅,因為他知到民間社會可以組織起來反對腐敗和專制。
北京將他從獄中釋放,不是為了給他應得的醫療照顧,只是為了讓他死亡,換言之,他被一個殺人的政權給謀殺了。全世界是時候問問自己:我們要淪為共犯、姑息了事,或是要起身對抗所謂的「中國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