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古典文學對於何謂悲劇有嚴謹的定義,《羅密歐與茱麗葉》男女主角都死了也不算是悲劇,要像《伊底帕斯》或《馬克白》,主角被預告了命運的安排,幾經奮力嘗試也無法扭轉註定的結局才算是悲劇。過去的兩個星期,任何世上知道劉曉波是誰而心存良知的人類,都成為悲劇的主角──不只有劉曉波和劉霞,我們全部人都是。明知要迎來這樣的結果,但還是祈禱的祈禱,聯署的聯署,靜坐的靜坐,能做的做多少都嘗試去做,最初希望劉曉波能出國治病根治癌症,後來只求他能到西方延續以週到日計的生命,最後卑微得期盼他能與劉霞出逃,死在自由空氣的異鄉,也不要在獨裁的國度中化為灰燼。
這當中還有不少人,為了做這些明知肯定毫無用處的舉動,也不去計較將要付出何種代價。例如剛剛還走去客串許鞍華《明月幾時有》這套主旋律電影的梁文道,以他在內地的知名度,大可繼續亮相內地電視節目遊戲人間吃香喝辣,但我們看到他的名字就在其他內地維權人士之間,在一紙聲明上呼籲給友人見劉曉波最後一面的自由。當然還有上海市民手持「釋放劉曉波」五個字的那一張照片,拍下來再上傳網上無異於留下「尋釁滋事」的罪證,結果一日之內照片中人一個接一個失聯,我們不知道中國各地有幾多如此這般無法言喻的義勇。
然而結果就是寫在牆上,我們依舊迎來絕望,就如二十八年前那樣,分別是那兩個月的過程,雖是惶恐不安,但也曾經混雜希望,而剛過去的兩週,由外交部發言人到瀋陽醫院連番傳來的情況,都教人徹頭徹尾地絕望。劉曉波以最大的善意對待政權的敵意,政權以最大的敵意報答人民的善意。公開匯診片段侵犯病人私隱,片段本身又是剪接造假,再迫家屬寫字簽紙同意治療方法「感謝」醫護人員,立即搶走遺體火化斷絕劉霞對外一切聯絡,只欠像文革年代那樣槍斃你還要向你的家人收取子彈的開銷,現在復要劉霞支付劉曉波的醫藥費。「人民政府」光天化日下以流氓手段一國敵一人,無非是要狠狠踐踏那個可恨的諾貝爾和平獎。
近三十年來不得善終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原本只有被暗殺的以色列總理拉賓。而無法出席頒獎禮的得獎者,要上溯到1991年的昂山素姬,還有1935年的德國記者兼作家奧西茨基。奧西茨基在1931年就已經大力批判希特拉,曾寫道「一個民族到底要在精神上淪落到何種程度,才能在這個無賴身上看出一個領袖的模子,看到令人追隨的人格魅力?」這句話對照習近平在香港的那三日兩夜,不得不感懷歷史攸攸人事依舊。希特拉上台把奧西茨基扔進集中營,於是他就成為劉曉波和昂山素姬的前輩。與劉曉波不同的是,納粹德國還是容許諾貝爾委員會在1936去德國給奧氏頒獎,這方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創造歷史,幹出納粹德國都不敢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