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二戰結束75周年，讓我們先暫時把世界各地的戰況放到一邊，來討論台灣的日據時代究竟是怎麼結束的。這個問題看似不重要，但是對於許多人而言卻涉及到台灣的主權歸屬問題。因為早在1945年10月5日，即台灣前進指揮所主任葛敬恩到達台北以前，美英兩國的海軍就抵達了基隆港，營救被關押在島上的1,279名盟軍戰俘。
為此許多立場偏獨的人士，認為國軍並非首批抵達台灣的盟國軍隊，質疑中華民國治理台灣的正當性。第一艘抵達基隆港的盟軍軍艦，為美國海軍第7艦隊第77特遣艦隊第1支隊的蓋瑞號（USS Thomas J. Gary, DE-326）驅逐艦，時間正好是1945年9月5日，比葛敬恩將軍早了整整一個月。然而在蓋瑞號現身基隆以前，還有一支盟軍單位更早抵達台灣。
這支單位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空地救援組（Air Ground Aid Section），隸屬於由陳納德將軍創建的美國陸軍第14航空軍，即國人所耳熟能詳的「飛虎隊」（Flying Tigers）。雖然此刻擔任第14航空軍司令的已不是陳納德，而是史東三世（Charles B. Stone III）少將，可第14航空軍與中華民國空軍、國民政府還有蔣氏夫婦仍有密切關係。
更重要的一點，是首批在9月1日抵達台灣的空地救援組成員當中，除了有麥克蘭（John A. MacLellan）、薛昂（John L. Sehon）與考克（William T. Cook）等三名美軍中尉外，還有福建省政府顧問黃澄淵、中美合作所閩南區指揮部上校參謀的黃昭明以及台灣義勇總隊副隊長張士德上校。可見最早抵達台灣的盟國軍人當中，還是包括了中華民國的軍人。
從諾曼第登陸談起
1944年6月6日，是諾曼第登陸的日子，300萬盟軍將士在艾森豪將軍帶領下向歐洲大陸發起反攻。諾曼第位於法蘭西北海岸，是由德軍直接佔領的法國領土。雖然此刻控制法蘭西南部的維琪政府，仍自稱是法國唯一的合法政府，並積極配合德軍抵抗盟軍，可是英美仍大力扶持戴高樂的自由法國運動，以爭取法國人民的支持。
想要得到法國人民的支持，首先就要讓法國人民相信自由法國運動不是英美的傀儡，至少要比德國扶持的維琪法國更有獨立性。所以自由法國的海軍規模雖然很小，但還是獲得英美邀請參與「海神行動」（Operation Neptune），派出驅逐艦、護衛艦、巡邏艦和快艇支援盟軍在諾曼第的登陸行動。只有讓法國人民看到自己的子弟兵在與盟軍並肩作戰，他們才會真的把盟軍當成友軍看待。
考量到戰前法國海軍的艦艇，絕大多數都被維琪法國接管去了，所以英美為了展現對法蘭西主權的尊重，還向自由法國提供援助。比如在諾曼第戰役中，對朱諾海灘（Juno Beach）德軍砲兵陣地實施火力壓制的驅逐艦戰士號（La Combattante），就是英國提供給戴高樂的前皇家海軍狩獵級（Hunter-class）驅逐艦霍頓號（HMS Haldon）。
後來盟軍在法國境內的推進，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主力是巴頓將軍指揮的美軍第3軍團，但是為了尊重法蘭西的民族尊嚴，還是刻意安排讓雷克勒（Philippe Leclerc）將軍指揮的法軍第2裝甲師率先開入巴黎。在德國即將戰敗的時空環境下，法國成為了戰後唯一一個可以阻止蘇聯席捲歐陸的西歐國家，所以必須要在政治還有軍事上給予全方位的扶持。
美國對中華民國主權的尊重
中華民國在40年代的同盟國大戰略觀中，至少是在美國的大戰略觀中，具有比法國還要更為舉足輕重的地位。在羅斯福總統的規劃下，中華民國是戰後四警察的一員，被賦予了維持東亞還有西太平洋秩序的職責。然而與實現工業化又擁有眾多海外殖民地的法國不同，1944年到1945年的中華民國還是一個大而弱的國家，對美國的依賴也比法國還要更為強烈。
對於急欲重塑世界秩序的美國而言，這意味著中華民國所扮演的角色不只是美國的一個市場，而且還將在一切重大的國際議題上全力配合美國。套一句聯合國成立以後的說法，那就是具有世界五強資格的中華民國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裡替美國多爭取到了一張否決權的票。而在日本被擊敗的情況下，蘇聯和英國自然成為了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最大的兩個競爭對手。
美國本來就是從英國手中獨立的前殖民地，不只對中國沒有領土野心，而且還對中國人過去100年遭遇到的「百年國恥」感同身受。所以美國只要展現出堅決的反殖民主義立場，就能輕而易舉得到國民政府和廣大中國人的信任。更何況與一開始是由邱吉爾扶持，等到美軍登陸北非以後才得到羅斯福承認的自由法國相比起來，中國打從太平洋戰爭爆發以來就被視為100%的美國勢力範圍。
防堵共產主義方面，甚至不需要美國提出要求，蔣中正就願意扮演自由世界亞太反共急先鋒的角色。從這個角度來看，似乎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維持一個親美又統一的中國更符合美國利益了。而要讓中國軍民支持美國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中國軍民相信美國是與他們同在，並且尊重中華民國主權的。聯合中國牽制英蘇的深遠戰略佈局，為台灣在戰後回歸中華民國埋下了伏筆。
第14航空軍與台灣主權歸屬
這裡我們要回頭談一下第14航空軍，並介紹這支部隊在台灣回歸中華民國版圖的過程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事實上陳納德應該是所有美軍將領中，最支持蔣委員長領導中國的，所以他對台灣回歸中華民國一事始終給予大力支持。1943年11月25日的新竹空襲行動，就是為了同一時間在開羅舉辦的同盟國三巨頭會議執行的。
為了讓蔣中正有提出收回台灣的資本，陳納德還刻意安排中美空軍混合團第1大隊六架機身上有青天白日徽的B-25一起空襲新竹，讓中華民國沒有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同盟國對台灣的首次空襲行動中缺席。台灣主權確定回歸中華民國之後，第14航空軍依照此一邏輯，允許黃澄淵、黃昭明和張士德三人陪同搭乘日本海軍驅逐艦前往台灣。
根據前軍統局幹員吳家領先生回憶，如果美軍按照原定計劃對台灣發起登陸作戰，首支派往台灣支援盟軍作戰的國軍必然也是戴笠先生與美國海軍共同訓練的忠義救國軍。時任忠義救國軍新編縱隊第2支隊第5隊第1區隊中尉區隊長的吳家領，本來就是要率隊支援「鋪道行動」（Operation Causeway），與美軍一起進攻台灣的軍統局幹部。
後來「鋪道行動」（Operation Causeway）沒有執行，但台灣仍被軍統局視為列管範圍，所以第一批到台灣的三名中國人當中有兩人是軍統，其實也就沒有什麼好讓人意外了。黃澄淵是福建省主席陳儀的人馬，陳儀則是第一位負責接收台灣的國民政府最高行政長官。他隨空地救援組人馬一起進入台灣，象徵美國在台灣的軍事行動都有尊重中華民國的對台主權。
是軍統特工還是地下黨？
當然如果我們回歸現實，以1945年的中華民國軍事實力來看，是不可能對英美兩國在台灣的軍事行動做出任何節制的。尤其收復台灣又屬於複雜的兩棲登陸作戰，沒有海上實力又需要美國空中支援的國民政府，更不可能靠自己的實力收復這塊島嶼。所以實際上黃澄淵、黃昭明和張士德的任務，也只能配合美國海軍第77.1特遣艦隊和英國皇家海軍111.3特遣艦隊營救戰俘。
在空地救援組中美兩方人員的全力配合下，1,279名來自美國、大英國協以及荷蘭的戰俘重獲自由。16座象徵軍國主義的戰俘營全部在9月6日，即75年前的今天被關閉。美英海軍艦隊在9月11日駛離台灣，撤離盟軍戰俘任務也於隔日正式宣告結束。中華民國接收台灣、澎湖的任務，也在盟軍離開後正式拉開序幕。
值得注意的是，代表台灣義勇總隊的張士德雖然有軍統幹員的背景，可是來自台中的他，卻是早年在日據時代參加農民組合運動的台灣共產黨元老。最早知道張士德這號人物，是來自李友邦夫人嚴秀峰女士的回憶，指出他在1945年9月3日搭乘美國海軍第7艦隊司令庫克（Charles M. Cooke, Jr.）將軍的座機抵達台灣，並在台北賓館升起了第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
嚴秀峰的回憶顯然與空地救援組的紀錄差距甚遠，或許是她把空地救援組成員考克與庫克將軍搞混有關，因為兩人的英文名字念起來十分類似。其中最有趣的是，筆者確定黃昭明與黃澄淵戰後都隨政府來到了台灣，卻無法從任何兩岸文獻中查出張士德在兩岸分治之後，究竟是繼續留在台灣還是投奔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下的大陸，甚至連他的真名為何都查不出來。
兩岸關係中的美國因素
張士德上校至少有過三個名字，一是他早年在台灣抗日時自稱張克敏，後來隨美軍返回台灣後，又常常自稱為馬士德。他奉李友邦之命到台灣組建三民主義青年團中央直屬台灣區團部，卻又刻意將謝雪紅、簡吉、蘇新、蕭來福、王萬得與潘欽信等老台共納入團部擔任幹部。而後來二二八事變爆發後，率先起來反抗陳儀的也是被左派嚴重滲透的三民主義青年團台灣支團部。
如果張士德是替中共服務的地下黨員，他是如何滲透到軍統局的？空地救援組在抗戰期間曾與8路軍、新4軍等中共武裝合作，救援在淪陷區上空被擊落或者迫降的美軍飛行員。空地救援組軍官惠特塞（Henry S. Whittlesey）中尉，還在營救飛行員的任務中壯烈犧牲，所以在延安還有一個專門設置來紀念他的惠特塞紀念堂。
所以張士德有沒有可能是靠著延安與空地救援組的關係，加上自己台灣人的背景滲透到9月1日的接收台灣任務裡來，值得我們深入探討研究。不過從中共地下黨人無所不在的這一點來看，所謂「只要戴笠沒有死於1946年3月17日的墜機，中華民國政府就不會退守台灣」的論點不是那麼無法撼動的。當然若從美國全力支持國府接收台灣這點來看，台灣主權屬於中華民國確實是無可挑戰。
此一台灣屬於中華民國的立場，筆者相信即便在當前美國與中共大打貿易戰的時空背景下也不會改變，因為這是美國得以台灣為基地，介入中國事務的一切合法性，甚至於道義性之來源。美國固然是以鞏固其國家利益為最高原則，不過兩岸主張統一的人士也不可否認，當年若無美國的大力幫忙，台灣是不可能回歸中華民國的。這意味著美國在台灣歸屬的問題上，還是握有相當程度的話語權。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