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歸想起自己多年前的多次被捕—倉促,慌亂,沒有現場記錄,只有時過境遷的追憶。有一次,因為採訪了從精神病院逃出的法輪功分子,他們順藤摸瓜打門來了。莊子歸從七樓翻到上面平臺,從另外一個單元門脫逃;還有一次是大冬天,他從夢中被擂門聲震醒,從床上跳起來,褲子都穿反了,結果還是被帶走了。
他也想起了他的朋友劉曉波的束手就擒。至今,2008年隆冬那次致命的被捕,除開一丁點破碎追憶,就沒有任何文字和影像了—後來,這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死了,他的死被完全控制,一場蹊蹺的監區火災將所有疑點都抹去了。
他還想起成都老鄉王怡的記錄:「不知一會兒敲門進來的,是朋友,還是豺狼。」—他隨手搜索到他在四川「5.12 大地震」十週年前夕,警察上門抓走他的視頻—估計是他老婆蔣蓉拍攝的—而最近的這次被捕後被判九年,沒有任何視頻和文字流出。
他還想起眾多被捕場景。《古拉格群島》的開篇,描述了幾十種被捕。索忍尼辛說:「對於沒進去過的人們,群島如高空的群星,那樣遙遠,深不可測,誰也不知如何抵達。直到某一天大禍臨頭,才明白去那兒的唯一路徑是被捕。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永遠不回來,誰也說不清……」
網絡時代的Kcriss,留下了他的被捕記錄,懸念甚多,可相當完整,由於同時上傳到YouTube,被無數次轉發和拷貝,這個帝國無力銷毀。這在中外獨裁政權的逮捕史中,都絕無僅有。
人注定會失蹤,可真相會留下,Kcriss要的就是這個。於是他從透不過氣的鐵幕中走出來,手放在門把上,面對鏡頭,發表了自己的《被捕宣言》:
我準備開門了。我能說幾句話嗎?
第一,我非常佩服各位來追捕我的人,非常佩服你們在光天化日之下,通過各種手段,那麼輕易地找到精確位置,而且還把我的朋友押過來了。
第二,自從我來到武漢,到現在,我的所作所為,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各法律條文規定的內容。我去所有被認定的危險場所,都帶有全套防護,防護服,護目鏡,一次性手套,消毒水。我有很多很多。我有充沛的物資。3M口罩,這是支援我的朋友替我買的。所以,我現在身體一切良好,體格非常健壯,如果我有所謂的發熱,只可能是因為我穿防護服太憋悶,而且腎上腺素的飆升讓我體溫升高。
當然,第三,到了這一步,我不被帶走,不被隔離也不太可能了。我想澄清的是,我無愧於自己,無愧於我的父母,無愧於我的家庭,也無愧於我畢業的中國傳媒大學,不愧於我學的傳媒!我也不愧於這個國家,我沒有做任何對國家不利的事情!我Kcriss今年二十五歲,我也想像柴靜一樣,能夠去到一線,在2004年那樣的輿論環境下,做出《北京抗擊非典》那樣的片子,或者在2016年放出《穹頂之下》而被全網封殺,我認為那是有價值的!」
門外的那幾位大漢們,你們上過中學的話,當然你們上過。如果記性足夠好的話,你們一定會記得一篇中學課文,魯迅的,叫做〈中國失去自信力了嗎〉,裡面的一段話,我一直奉為圭臬:「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為民請命的人,就有拼命硬幹的人,就有捨身求法的人……這才是中國的脊樑。」
我不願意吞炭為啞,我也不願意閉目塞聽!不是說我沒有能力好好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地生活,我當然有能力,我為什麼要從中央電視台辭職?我為的是中國能有更多的年輕人,更多像我一樣的年輕人能站出來!
這不是為了要做什麼,不是為了要起義,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我們說兩句話就反黨了。我知道理想主義在那一年春夏之交已經破滅,靜坐,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現在的年輕人上Bili站,上抖音,刷著每天各種社交媒體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歷史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們可能覺得今天他們得到的歷史的結果,就是他們所應得的。
我想每一個人都是楚門,當自己發現了那個電台裡發出奇怪的訊號的時候,當你發現那扇門的時候,你出去絕對不會再回來。看過《火影忍者》的人都知道……
我說完最後一句,對不起……
簡單來講,我們非常理解在外面的你們,我理解你們的執行命令,但是我也很同情你們,因為當你們在無條件無理由地支持著這樣殘酷的命令並執行著這樣的命令的時候,終有一天,這種殘酷的命令將會降臨在你們頭上!
OK,走到這一步,我準備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