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6日午夜,從P4逃回住所的Kcriss,在直播黑屏中隱約浮現,戴護目鏡的頭部陰影,如眼眶空洞的骷髏。他呼呼喘粗氣,卻又竭力要屏住呼吸,接著是安全局在敲門,他一動不動,可窸窸窣窣的衣服聲音還是透出黑屏,他在下意識發抖!海內外的吃瓜群眾們趴在防火牆頭,不斷通過留言給他出主意,他兩次將手機屏幕對準大夥兒,上面顯示:「他們在撬門!」突然,手機嘀嘀響了兩下,他急忙按了靜音。大夥兒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他在黑暗中流淚了。
他只是在那塊軍事禁地附近看《穹頂之下》(編註:前央視主播柴靜自費拍攝的霧霾紀錄片,在中國已被禁播),沒做任何觸犯禁令的事兒。他在車裡幾小時,什麼都忘了。後來什麼都晚了。
許多人的一生等於Kcriss這一天,開頭什麼都忘得快,上了年紀後,回顧往事,一頭頭冷汗,卻什麼都晚了—「這一刻的感覺非常虛幻,」他說,「以前我打開鏡頭,都是為別人說,今天落到這地步,終於可以對自己說。當然,觀眾在黑咕隆咚的戲臺下,我不知道有多少,或許沒多少,我在臺上看不見。」
「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那兒整個都封住了,我沒辦法進去。後來他們一路狂追,我一路飛逃……現在,我緩過來了,不害怕了,因為害怕又能怎樣?說實話,和柴靜比起來,我沒什麼新聞理想,口頭表達能力也一般,此前看過陳秋實先生的視頻,覺得他太棒了,醫院、方艙、居民樓都去了,採訪的人比我豐富,他甚至和武肺死者家屬一塊做節目,還去醫院求證網上流傳的『走廊躺了三具屍體』的視頻是否真的,結果護士說『是真的,但不能怪我們,我們也得等殯儀館的車,那天殯儀館的車忙不過來……』」
「我不知道陳秋實被帶走時,是怎樣個狀態,是不是有過肢體衝突?目前怎樣了?我來武漢前,也預料過會這樣,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他有些語無倫次,就關閉電腦,站起來。他的影子在黑屏中晃動:「現在我的腎上腺素分泌很旺,心緒紊亂,我測了一下體溫,挺高的,但不是疑似,是激動。」
零零星星的響動一直持續,許多吃瓜群眾耐不住離開了。一位台灣女孩事後說:「我跟了一陣兒,還以為是訊號不佳畫面斷了,不知道他正和最深的黑暗纏鬥。」住在柏林的流亡者莊子歸,寫了幾段沒按發送的話,就一直跟隨Kcriss,在密閉的炸藥桶中煎熬到2小時25分鐘時,才見他開燈,摘下口罩,壓低嗓音說:「我剛從客廳挪到(臥室)這兒,我穿的這個(防護服),聲音太大。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套路,就在門口一直守著。」
他站起來走到床尾,脫下嘩嘩作響的防護服,躡手躡腳關燈,再接著在3小時零 8 分才出現畫面,不斷有電話進來,是已被安全局挾持的本地朋友。在總長度3小時54分鐘22秒的困獸狀態中,Kcriss只偶爾開燈露面,對此「至暗時刻」作一些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