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本書記述曉波的思想和價值觀念,相當詳盡,我們稍加推導,便能看到他的心靈發展的整體過程。這是本書一個很重要的貢獻。前面提到曉波精神進程的三個階段,現在我要進一步指出:這三個階段是一種內在理路的展開,由低而高,逐層拓廣。他在第一階段所獲得高度自由為他在第二、第三階段的思想發展提供了基本動力。徐友漁曾以「思想徹底」作為曉波的主要「特徵」,我完全同意。但是我要下一轉語,這一特色正是他的自由精神的呈露。他的少年和青年時期是在「停課鬧革命」、「上山下鄉」中度過的,所以他沒有受到長期而有系統的意識形態的束縛,而且很早便形成了向權威挑戰的心態。此外他和同時少年一輩相比,還有一個很獨特的人生經驗,即一九六九至一九七三這幾年,他隨父親到內蒙古科爾沁右翼前旗插隊。在這個草原、荒漠與森林的廣闊邊境,他可能有機會和當地農民、牧民摔跤、喝酒,打成一片。也許由於這一背景,他的思想和寫作之中往往貫注著一股浪漫奔放的精神,和他所體現與嚮往的自由相得益彰。自由加上浪漫奔放便造成了曉波的「思想徹底」。
曉波思想的「徹底性」表現在很多方面,這裡姑且舉一二事例為證。首先,從消極方面說,他對於共產黨的否定是徹底的,從意識形態到統治都持完全反對的態度。以意識形態而論,他對八○年代具有廣泛影響的思想啟蒙者提出鋒銳的批判,並不是抹煞他們的重大貢獻,而是因為他們在思想突破方面不夠徹底,「本身還拖著一條長長的舊意識形態的尾巴」。再就現實政治來說,一九八八年他在香港便公開發表了〈混世魔王毛澤東〉的評論,這更是徹底拒斥中共政權的一種明確表示。
其次,再從積極方面看,曉波對於普世價值的追求也同樣地勇往直前,百折不撓。前面曾指出,曉波在思想成長最初階段已完全認同自由的價值。但在第二、第三兩個階段中,他則不斷地致力於自由的深化和擴張。從他最早(一九八四年)發表的〈論藝術直覺〉和〈論莊子〉兩文來看,他是在文學和藝術的領域中尋求自由。這正是為什麼他特別注意到莊子的緣由。因為,一方面,《莊子》這部書恰好體現了最純淨的自由精神。自嚴復至蕭公權,凡是深入西方思想的現代學人,都對《莊子》有這樣的理解,如〈逍遙遊〉可以看作是自由的至境,而〈在宥〉則是「最徹底之自由思想」。另一方面,如所周知,《莊子》也是中國藝術精神的一個最重要的源頭。但是曉波很快地便將自由推向文化和思想的廣大世界,一九八六年轟動一時的〈危機!新時期文學面臨危機〉即其明證。不但如此,他在字面上斥責的雖是中國傳統文化和專制制度,但事實上卻「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劍鋒遙指「黨天下」的統治。這可以說,在擴充的過程中已將自由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