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十八年前,我從西部的中壢前往花蓮面試,面試結束的那天我刻意選擇了當時還在運行的客運,花了將近八小時從海岸慢慢晃行回台北。隔年我進入東華大學任職,巴士停駛了,那種慢悠悠的節奏從此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不久我在研究所的課程裡遇上了幾位有研究潛質,卻各自面對著自己生命難題的研究生,其中之一就是宗暉。
因著自己性格的關係,當年我跟研究生的相處有些不順利,不過宗暉是沉靜而內斂的人,我們儘量不互相妨礙。他以慢悠悠的節奏找尋自己的「命題」,最後相中蘭嶼(不曉得跟有一次我帶著學生去蘭嶼旅行的緣故是否有關)。我印象中他提到,想把蘭嶼書寫從夏曼.藍波安一人籠罩的形象裡解放出來(畢竟蘭嶼書寫還有郭健平、關曉榮、胡台麗、拓拔斯.塔瑪匹瑪… …),也想探討長時間下來,不同時代、不同領域的書寫者對蘭嶼的觀察和看法。
去年我寫了一篇關於柯裕棻散文的文章,裡頭大約把我對「散文」的看法簡單梳理。西方使用的essay或prose,前者強調非虛構與論述,後者則是說明了形式是「非韻文」。當然,在台灣我們提到的「散文」偶爾也會押韻(或用大量詩化語言),也會虛構(虛構的定義很是複雜,包括寫作者自己的有意識或無意識),加上獨特的抒情傳統,因此不純粹是這兩個英文詞義的直譯。不過,關於散文的定義,我想對一般讀者來說意義不大。畢竟,讀者閱讀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什麼文學論述對吧?
那讀者為什麼讀散文呢?以作者的身分來推斷,我認為在臺灣的讀者閱讀散文大約有幾種期待:首先,聆聽他人的生命經驗,並由此獲得共感;其次,接觸資訊或知識;最後,透過文章的思路理念,以自我意識與之對話。當然,這些「期待」對很多讀者來說是模糊而不可切割的,重點是:「我被那些文章吸引了」。
它既可能是日常生活的風雅隨談,也可能是作者的思維與心靈展現,又或是辯論批判。這種第一人稱的文體是一種如此映現心靈的寫作,也因此,我比較鍾情於以英文「non-fiction」來稱呼這樣的寫作,直譯當然是「非虛構」,但這並非是說虛構的成分在其中絕不存在(因為人類心靈有很大一部分便是謊言、誤讀、誤解與虛構)。而是強調這是一種以「真」為核心的寫作,「不真」甚至會極大程度地影響它的美學判準。
宗暉畢業之後,我們通信的頻繁程度,大概是三年一次吧?每回來信,他會告訴我一些生活上的改變,但從未寄任何作品給我。我也都是透過他得獎的消息與閱讀他的作品,多少沒跟他的心靈離得太遠。有時我們會感覺,人的文字會比人的本身更透明,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