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史實之間必需有可資驗證的因果推論,才能得出史論,也就是對一件重要事件或潮流發展的命題。比如退出聯合國與「漢賊不兩立」原則的關係,國際冷戰構造式微與民主運動蓬勃發展的關係,「九二共識」與外交困境的關係,可以有相攻錯的因果推論,做為建構不同的史觀的素材。但史實偏誤、不尊重因果關係的嚴謹,那便與納粹或史達林的歷史論證沒有兩樣,不僅禁不起時間與理性的考驗,還可能導致共同體裂解和成員相互踐踏的悲劇。
對史實的敬意,對史論的慎重,才能發展出對共同體的存續與發展有益的史觀,並且讓它們相互競爭,以史為鑒。史觀不同於史實與史論,在於它是成員互為主觀形成的,關於共同體過去的發展軌跡與未來願景的一套有系統的看法。但這個互為主觀,是一場一場君子之爭,決不是任意、專斷的,更不是用霸淩音量來決勝負。或許應該說,歷史只要沒有終結的一日,像是進化論、「合久必分」、「末世論」就不會有最終勝負。有的只是對社群在某一個歷史階段興亡的啓示與教訓而已。
4.民國史觀存廢,事涉台灣興衰
最後,我們依循前面的思考脈絡看一看臺灣的史觀發展。無須諱言,威權時代歷史敎育的史觀是獨厚特定政黨的,也使中華民國的歷史在很多面向上遭受扭曲。結果不僅不敵於另一個更加暴力的中國現代史書寫—機械的唯物主義與樸素的農民革命史觀,也不敵用「連續移殖民/新民族/民族自決」為後盾的台獨史觀。在雙重夾殺下,它的承載者逐漸走向沉默閃躲的虛無主義(對外說是務實主義)和失敗主義,或者消極地等待「鐘擺效應」的垂憐。這不僅是一個重要觀點一蹶不振,也同時使台灣喪失以史觀多樣性,應對內外高度不確定變局的生機。
不管是誰,都不應該再獨占/獨排民國史觀,也應該對「中國」的歷史保持一種開放、誠懇的態度。在台灣的中國國民黨對這個議題尤其應該肩負一個特殊的責任。民國是亞洲在20世紀之初就試圖依照民主原則建立的共和政體,它曾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和中國內戰,同時參與了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大世界性實驗,招致慘痛的失敗,又獲得豐碩的成果。它曾高踞世界五大強國,又流落到妾身不明的窘境。可以說所有20至21世紀人類史的巨流,它都是當事者與見證人。而它所見證的,至少在三方面具有重大意義,值得珍愛台灣、珍惜和平的人一同思考。
第一、它可以使今天台灣的公民,甚至海峽對岸的有識者與公眾都意識到,存在著一個穩健開放的台灣歷史願景,將可以延緩可能招致戰爭的兩大觀點--台獨史觀與中共愛國主義統一史觀的對撞。
第二、一個以開放、誠懇、冷靜、公正的態度面對橫跨兩世紀與台海分合的民國史觀,將有足夠的自信與能力,用共和與民主價值,公正論斷兩岸分治,甚至是甲午戰爭以來,近代史上眾多複雜而沉重的公義問題,讓正義在歷史的法庭上,給蒙受苦難與冤屈的人和事一個公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如此面對歷史的態度,才能剋制冷酷宿命的唯物史觀,與激昂盲目的悲情/沙文史觀。
民國的視角與前景,現在暮氣沉沉。是力挽狂瀾、恢復活力,繼續在台海波濤中擔當自由與和平的基石,還是在硝煙與惋惜中黯然退場,「功過後人評說」,這幾年就是關鍵時刻了。
延伸閱讀:
*作者張登及為台灣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共同作者高思博為 21世紀基金會副董事長、思想進擊發起人。本文為二十一世紀基金會思想進擊系列專文之五。